賽場內，燈瀑像銀色海嘯從穹頂傾瀉而下。

每一次擊殺都引爆一波新的浪潮。BLCK 的隊名在四面環形螢幕上滾動，觀眾席的歡呼層層疊疊。紅藍燈棒揮舞成一片翻騰的光海，正為BLCK的勝利瘋狂跳動。

段燼推開隔音門，像一步踏進冰窟。迎面而來的事ACE經理雙手抱臂堵在路中，身後站著其餘隊員。

「你也看到了那些通告和評論吧？」ACE經理的聲音不大。段燼搖了搖頭，從比賽結束到現在，他還真沒有打開過手機查看訊息。ACE經理一個箭步走到段燼面前，把手機懟在他臉上。

「粉絲在超話刷『最菜狙擊手』，熱搜還在往上衝——你讓我們怎麼擦？！」ACE經理怒喝。

話音未落，衝鋒手小北往旁邊一斜，語氣像甩鍋的沸水：「剛才那波直接上就可以贏的，你偏要在那裏玩狙擊？TM在搞什麼啊？！」

爆破手阿曲直接一把抓住段燼的衣領：「我們今年沒機會了，你知道嗎？都是你害的！」

全隊只剩下步槍手老貓一言不發，其餘人都十分氣憤。段燼站在光斑中央，影子被拉得細長，貼在地板上像一條掙不脫的枷鎖。他在思考，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經理指尖重重戳在熱搜詞條上——#ACE段燼退役# 後面掛著沸騰的「爆」字。

「俱樂部要給投資人交代，給直播平臺交代，給贊助商交代。」經理的聲音壓到最低。

「官博會發聲明：經友好協商，段燼即日起離隊。所以從明天起，你和ACE戰隊再無任何的關係。」經理無情補充內容。這個消息對段燼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他先是撲到經理面前，聲音啞得發顫。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轉會期，哪怕替補也行。我可以練到凌晨五點，把所有的思路都練習一遍——」經理冷漠地把手抽了回去，連個眼神都懶得遞給他。

「俱樂部不是慈善機構，我們不需要一個廢物選手。」

段燼轉向另外三名隊員。小北轉過身不想理會段燼；阿曲則假裝研究牆上脫膠的贊助商海報，肩膀微微聳起。

「我們走吧。」經理發話，所有隊員都整齊劃一地跟在經理身後，除了段燼。

最後，段燼悲哀地抓住老貓的袖口。

「貓哥，你最清楚，那波對方狙擊手已經在隱蔽處架好狙準備開打了，全體強攻的話勝算很低⋯⋯」老貓抬眼，眼尾一道細疤在冷光下像裂開的縫。他沒甩開段燼，也沒回握，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小段。」老貓聲音沙啞，帶著長年熬夜的嗓音。

「我們玩狙擊和步槍的，天生就是背鍋位。輸了，第一個被問責；贏了，最後一個被記得。今天是你，明天也許就是我。這就是我們的命。」他頓了頓，把袖口從段燼指間慢慢抽出。段燼茫然地看著老貓，老貓似乎也看出了段燼的不理解以及怨恨。

「以後你就會明白——子彈只有飛出去那一秒屬於你，剩下的時間，就要看造化了⋯⋯」走廊的燈再次閃爍，老貓的臉在明暗間變得陌生。段燼僵在原地，手掌還維持著抓握的形狀，卻只抓到一把冷到發痛的空氣。

段燼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淚，低落地往幽暗的樓梯間走去。安全門在身後「砰」地合攏，只剩應急燈的慘綠和冷白的殘光。他坐在台階上，抬手捂住臉，指縫卻擋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

就在他準備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團時，一道輕柔的嗓音滑進寂靜，像細線穿過針眼：「你打得很不錯了，我欣賞你。」段燼倉皇抬頭。

樓梯拐角，有個女孩靜靜站著。應急燈的光只夠勾出她的輪廓——短髮，帽T，牛仔褲。她沒有再走近，只是微微側頭，唇角彎起一個安靜的弧度，彷彿怕驚擾什麼。

那一瞬間，所有壓在胸口的沙袋瞬間崩裂。段燼的聲音被眼淚泡得發苦，語無倫次地傾倒：「我……明明都瞄到了，是他們掉鏈子⋯⋯他們說我送節奏，輸了全怪我……我不想走……」字句像斷線的彈殼，叮叮噹噹滾落一地。女孩不插話，也不安慰，只是安靜地聽，偶爾眨一下眼，長睫在綠光裡投下細碎的陰影。

「我明白。你的思路是最保險的。」陳晚星直到他的哽咽變成斷斷續續的抽氣，她才向前半步，掌心攤開。

那是一枚藍色壓克力星星鑰匙扣，不到半個指節長，稜線切割得細緻，在暗處透出幽微的磷火。星星中央嵌了一粒更小的銀色亮片，隨著她指尖的輕晃，閃出一點轉瞬即逝的星芒。

「幸運星，」她聲音很軟，卻帶著篤定的重量，「是可以給你帶來好運的。」她把星星倒進段燼汗濕的掌心，金屬圈輕碰皮膚。

「收下吧，當作是我們的見面禮。」陳晚星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段燼愣愣地看著那顆藍星。星星背後，女孩的手指短暫地停留了一下——溫熱，乾燥，像一截小小的篝火。隨即她收回手，插回口袋，轉身往樓上走去。

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只有鑰匙扣的細鏈在他掌心微微晃動，發出極輕的「叮鈴」。那聲音像一句極小的咒語，替他關上了今晚的黑暗，也悄悄擰亮了另一顆更遠的星。

六年後——FRV訓練室

鍵盤聲、滑鼠聲、麥克風裡短促的交流聲，準星與技能軌跡拉出細碎的銀白殘影，所有人都在排位裡殺紅了眼——直到門把「喀噠」一聲。

經理小澈推門，手掌在門板上輕敲兩下。

「各位，先停十秒。」聲音不大，卻像 BIOS 警報。

五顆腦袋刷地抬起——坐在最左側的沈季直接摘下耳機，瞳孔地震：「臥槽我沒看錯吧，偶像？！」他連忙起身，耳機線纏住椅背，差點把整張電競椅拖倒。旁邊的周妄把嘴裡的吸管咬癟。

「真的是恆星姐？我當年還拿你的 POV 做過走位筆記！」聲音從齒縫飆出。說完才意識到嘴裡還含著可樂，耳根瞬間嗆紅。

林敘白把滑鼠往桌墊上一扣，雙手合十，像見到活的教科書：「前輩好！能簽名嗎？就簽我的滑鼠墊！」嘈雜裡，只有段燼沒出聲。

他側過臉，目光越過螢幕頂端。陳晚星站在門縫投下的光暈裡，帽簷壓得低，只露出一截淡色的微笑。那雙在無數高光剪輯裡出現過的眼睛，此刻安靜地掃過整個訓練室。段燼的視線只停留了半秒，便重新落回自己的準星。

屏幕裡，最後一顆子彈穿過敵方頭盔，爆出一朵小小的血霧——他把擊殺提示當成背景音，指尖卻在滑鼠側裙上輕敲兩下。誰也沒看見，他左手無名指悄悄勾住桌邊那枚藍色星星鑰匙扣，金屬鏈條在 RGB 燈下閃了一瞬，又悄悄歸於黑暗。

陳晚星把拉鍊外套往肩上一搭，朝眾人輕點下巴。

「陳晚星，ID Dynasty‧Stellar——以前是打狙的，現在退役了。」她語氣淡，卻帶著職業選手特有的乾脆。

「這次被特招來當戰術顧問，請多指教。」陳晚星的目光掃向眾人，面帶微笑。

沈季第一個回過神，啪地放下水杯：「顧問好！」

其餘三人跟著點頭，周妄還偷偷把可樂瓶藏到桌下，像怕被抓包的小學生。

四塊螢幕同時跳出金色「Booyah」字樣，系統歡呼特效炸開。陳晚星彎腰，從背包裡抽出一塊自帶校色儀的平板，指尖一滑，FRV 最近十場排位的完整回放已經打包完畢。

「先別開下一局，」她單膝蹲在投影幕前，「三分鐘，我帶你們跑一次『時間線』。」

指尖輕點，投影幕上瞬間切出 2.5 倍速鳥瞰圖——紅色箭頭是她用熱鍵標出的敵方狙擊線，藍色虛線是周妄的突進軌跡；兩條線在 14:27 交錯，形成一個細小的死亡交叉。

「沈季你在這裡提前兩秒開鏡，卻沒有告知周妄右側窗口有槍線。」

她抬眼，聲音不疾不徐，「結果周妄被穿煙爆頭，隊形瞬間崩盤。」 沈季撓撓頭，連連點頭做筆記。

陳晚星又切到下一幀：「MONK，這波雷扔得太遲了，根本沒炸到對方要害。」

「應該捏到0.8秒直接扔過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陳晚星補充。段燼仍坐在原位，滑鼠輕聲歸位。他沒回頭，卻把耳機往頸後一掛，讓聲音能透進來。

「到底是不是她⋯⋯」段燼心裡嘀咕。星星鑰匙扣在他掌心轉了半圈，金屬邊緣貼著指腹，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