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梁思慧的超市也忙碌起來，經常要去進一些年貨，超市本來是招了兩個阿姨，現在翟白放假了，梁思慧就讓他去幫忙整理貨。

翟白一上午都忙著整理貨架上的零食。中午翟遠從學校回來了，叫他回去吃午飯。

翟遠教國小，國小今天是領成績單回校的最後一天，下午翟遠還要回去整理教案和考評。翟遠把中午剩下的餃子用保鮮膜裹著，囑咐翟白下午餓了就自己下餃子。

翟白下午不用去超市，就在家攤著，一邊放電視一邊看小說，一心二用。看得困了就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暮色西斜，夕陽好像是一層蜜糖裹著，散發出濃濃的暖意。

當然這隻是因為翟白呆在室內，外面一定寒風料峭。

睡得太久有些缺氧，翟白費勁地躺了一會，才起來，走到陽台上伸了個懶腰，感嘆放假的第一天就這麼無聊。

但是他也只能心裡想想，如果被梁思慧聽見，肯定會說：作業做完了嗎？下學期的書可以預習了，你看隔壁的老王的孫子吧啦吧啦…

所以生活還是少一點抱怨得好，翟白回了房間，攤了一張試卷，懶洋洋地寫起來。

寫到了半張，翟遠就回來了。在外面窸窸窣窣地做飯，然後過了一會才來敲門，對翟白說：「你媽還堵在高速上，我去高速口等她，給她送飯，晚飯給你溫著，你一會兒自己吃啊，兒子。」

翟白點點頭，給他爸送到門口，說了句路上小心。就看見他爸穿著棉衣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彎口，然後便是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翟白一個人吃飯總覺得孤苦伶仃的，回到房間，聽見外面呼號凄厲的風，很像是女鬼在嘶吼，一種凄厲幽怨的氛圍緊緊圍繞著房子四周，讓翟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翟白不得不承認，這麼大了，他居然會害怕一個人呆在家裡。

其實也不是這樣。是曾經小的時候有過那麼一段記憶，翟遠忙著評職稱，每天加班，梁思慧的超市那時候也才開不久，每天在超市裡坐到很晚，那時候翟白就總是一個人呆在家裡寫作業。

梁思慧總是說：「這兩張試卷寫完，媽媽就回來了。」

她的確是算好了時間，但有時候翟白寫得很快，往往放下筆還有大半個小時，那時候他就跑出房間，蹲到門背後，去聽外面的腳步聲，他總是能夠分辨出梁思慧和翟遠的腳步聲，聽到他們走近了，又飛快地跑回房間去拿起筆，等他們來敲門，然後驚喜地投入父母的懷抱。

可是翟白從來沒說過，一個人聽秒針的嘀嗒聲很可怕，聽水龍頭沒關緊的水滴聲很可怕，聽樓上玻璃彈珠的聲音很可怕，聽外面的風聲也很可怕。

現在長大了，那種生理上的恐懼已經不存在，而變成了心理上的一層薄薄的陰影。

像是看起來溫暖的夕陽，但其實很冷。

翟白給翟遠發了個微信問他接到媽媽了嗎？

翟遠回：還沒，晚了你先睡，指不定幾點到家。

翟白突然很想念徐知梓，開始想念他送自己回家的時候，那種不經意的體貼。徐知梓從來不說，但是真正的心是不需要的說就能感受到的。

他一空下來就忍不住說很多的廢話。

幸好徐知梓拉黑他了，不然他肯定會跟徐知梓抱怨今天外面真冷。

翟白又想起唯一一次去徐知梓的家，很大很豪華，可是就他一個孤零零地，徐知梓也會有這樣的夜晚嗎？

他想到徐知梓肯定會回答：不會，只有你。

說不定還會加一句「果然是小娘炮，矯情。」

翟白看著徐知梓的號碼，悲從中來，手指一抖，就撥了出去。

翟白聽著電話被接通的聲音，鬆了一口氣又緊張起來。

還好他沒把我號碼拉黑。

他會掛掉嗎？

—徐知梓接了。

—喂。

冷淡又不羈，一貫的聲音。

翟白：晚，晚上好。

聲音抖到十八彎。

翟白緊張地扣被子。

徐知梓正在網上訂機票，皺眉，問：「兩天不見你帕金森了？」

「啊，沒，沒有，我想問你能不能把我加回來？」

總算流利地說出來了。

「嗯。」

輕描淡寫，簡短。

翟白有預感徐知梓下一秒就要掛電話了。

「你，你現在在做什麼？我打擾你了嗎？」

徐知梓點著滑鼠，說：「訂機票。」

然後就聽見那邊翟白喊了句：「什麼？你要和林櫻櫻出去旅遊？」

「你，你們，齷齪！」

翟白臉紅耳熱地斥責。

徐知梓對小娘炮的思維不置評價，說：「都說表情包能映射一個人的內心，果然沒錯。」

「你們這種年紀的不就是想拿舌頭狂甩女孩子的嘴唇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翟白哼哼唧唧。

「那看來你經驗豐富。」

「我才不這樣，我還沒，沒呢。」

翟白把被子都糾成了菊花。

徐知梓訂完了機票，又去整理行李。

翟白聽到他那邊的動靜，忍不住又打聽：「你跟林櫻櫻去哪兒呀？嗯嗯告訴我唄？」

徐知梓沒講話，翟白又問：「你就不怕她卸了妝很醜嗎？我覺得距離產生美……你們—」

「你再講這些廢話我就掛了。」

徐知梓把衣服扔進箱子，坐在床邊說道。

翟白憋屈地閉上嘴，又小聲問：「你會唱小星星嗎？英文的那種…」

「再給你一次機會。」

「噢噢那，那，徐知梓，我—」

徐知梓等著他說下去。

「我有點害怕。」

聲音低落，徐知梓彷彿都可以想像他那張喪氣的臉。

「我就想有人說說話，一個人呆著，會聽到時間的聲音，太可怕了。」

「每走一下，我就離死亡靠近一步，每分每秒我都在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也沒人會知道的吧，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一粒灰塵落在泥土裡，風消失在空氣里。我聽人說過，人的死亡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腦死亡，第二階段心跳停止，第三階段就是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也死去了。徐知梓，我沒想過其他人怎麼想的，但是，要是我們再也不見面了，你會記得我嗎？」

徐知子沒有回答，似乎是在考慮。

翟白又說：「我會記得你的，會一直記到很久很久以後，你別不信哦，我記性可好了，小時候我爸帶我出去玩偷偷抽煙我也記得呢，但是等我年紀大了，我可能會一點一點忘記你，先記不清你的眼睛是那麼漂亮，然後忘記你的鼻子，頭髮，聲音，說話的語氣，走路的姿勢…

我會很捨不得，但是不得不接受自己忘掉你的樣子，真可惜啊，如果那時候我們還能見面就好了，那樣我就能知道，你老了的樣子……」

徐知梓說：「相見不如懷念。」

翟白下意識地「嗯？」了聲，還沉浸在感性的幻想里。

「我沒興趣給一個哭哭啼啼的糟老頭擦鼻涕。」

徐知梓冷酷的聲音打破了翟白的溫情脈脈。氣氛一下子就恢復了剛才的生硬，窗外的狂風又開始對玻璃窗瘋狂碰瓷。

翟白一口氣堵上喉嚨：「什麼糟老頭，我就算年紀大了也一定是個慈祥和藹人見人愛的老爺爺，過馬路都有人扶的那種！」

「是嗎，從生物角度來說，你變成一個又瘦又小的老頭可能性比較大。」

「徐知梓你不準人身攻擊！」

「我是教你認清事實。」

翟白：「我後悔給你打電話了嗚嗚嗚。」

「把後面的語氣詞去掉。」

「我後悔給你打電話嚶嚶嚶。」

靜默一秒。

滴—

翟白被掛了電話，這下連手機號也進了黑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