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白被門鈴吵醒的時候，還有點不知身在何處，他懵了好一會，門鈴卻執著地一陣皆一陣響著，客廳的鐘已經指向了九點，昏暗的客廳卻依舊如同夜晚，翟白把掉在地上的枕頭撿起來。快步走去開門。

迎面的陽光的隨著門開而鑽進來，翟白眯了眯眼，先是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你怎麼在這？」

白光里，逐漸清晰的臉，是林櫻櫻。

林櫻櫻目光里閃過一絲厭惡，大概是對翟白此刻的樣子感到不滿，後退了一步，又偏過頭往裡看了看，問：「阿梓呢？」

翟白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尷尬，他拉拉被自己睡皺的毛衣，聲音還帶著剛醒來的沙啞：「在睡覺吧。」

他的語氣虛弱而不確定。

林櫻櫻又看了眼他在晨光里蒼白的皮膚，還有那鬆鬆的毛衣也遮不住瘦弱的身軀，只覺得這個男生一點都不惹人喜歡，就像是班級里最角落的，永遠會被老師和同學忽略的那種透明人。

但是，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倒霉鬼，卻一大早出現在自己男朋友的家裡。

同時林櫻櫻又想起了一段不愉快的回憶……

這就讓本來滿心喜悅來找徐知梓的林櫻櫻猶如吃了屎般地噁心。

她冷淡地問：「你可以讓讓嗎？」

林櫻櫻本來就長得好看，平時穿校服，可能是屬於那種高冷又漂亮的女生，但是今天她穿了一件灰色的羊毛大衣，下面是過膝靴，顯得高挑而玲瓏有致，就算她此刻輕蔑注視著翟白，也在讓人感到不愉快之前，先慌忙地責怪自己是哪裡出了問題。

翟白說了聲對不起，然後退到了一邊。

林櫻櫻進門後，直接就踩著靴子上了樓，她黑色的頭髮如同絲綢般隨著走路而輕輕揮動，不一會就聽到了她走上樓梯，然後，咚了兩下的敲門聲。

翟白站在門口，冷風從外面灌進來，他關上了門，看到玄關的地毯被鞋跟踩地陷下去的一個個小坑，他走過去，忍不住用穿著拖鞋的腳，將毛撫平。

翟白在客廳坐了一會，他甚至去燒了壺熱水，倒在玻璃杯里，等到冰涼，樓上也沒動靜。

但偏偏是沒動靜，這種靜謐就像是緊密得容不得任何東西插足，翟白走到樓梯那，抬頭看樓上的房間。

然後突然門開了，徐知梓穿著一身睡衣從房間里走出來，他臉上掛著明顯的不勝其煩和燥意，叫林櫻櫻出去。

林櫻櫻比徐知梓要矮一個頭，此刻卻好不軟弱地仰頭看著他。他們似乎像是已經爭吵過，林櫻櫻盯著徐知梓良久，才說道：

「徐知梓，我是在乎你，但我不犯賤！」

她摔下這句話，就飛快地下樓來，目不斜視地從翟白身邊走過，鞋跟發出激烈的惱人聲響，一下下好像戳得不是地板，而是某個人。

她像是個想要去前線打仗的女戰士，走到了玄關，卻又突然止住。

然後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轉過身，一雙水潤的眼睛如今卻彷彿暗藏火山，翟白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林櫻櫻看到這樣局促不安的翟白，臉上勾起抹不屑的笑意。

她伸出手，指著翟白，視線卻朝著樓上的徐知梓。

「真是，噁心透了。」

她像是唯恐避之不及般，離開了。

而被指桑罵槐的翟白，猶如柱子般僵硬在原地。

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似乎只有自己不安的心跳，他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讓林櫻櫻這樣生氣，也許是他們吵架了，可是——

他聽見樓梯上載來的徐知梓的腳步。

越靠越近，翟白的心也越跳越快。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抱頭蹲了下去。

有些崩潰地說道：「對不起！」

徐知梓看著小娘炮就跟西瓜蟲似地卷到一起。

眼底的戾氣已經消散了許多，一大早就被林櫻櫻從床上拉起來質問，為什麼不接她電話為什麼不回簡訊是不是想分手？

徐知梓就順口答了句那那就分。

然後林櫻櫻就像一把火澆了油似的霹靂啪啪啦燃燒起來，不可理喻地問徐知梓是不是喜歡上樓下那個娘娘腔了

她的話讓徐知梓很不爽，他也不知道當時竟然沒有否認而是先指正林櫻櫻。

別這樣叫他。

林櫻櫻從來沒有那麼一刻討厭自己看清了徐知梓眼底的山雨欲來的壓勢。

她心裡害怕極了，嘴上卻逞強地說，你維護他。

在看到徐知梓坦然而不辯駁時，林櫻櫻的眼淚一下子就充滿了眼眶。

她問徐知梓是不是已經不喜歡她了。

而徐知梓卻如同一個漠不關心的旁觀者一般，叫她出去。

徐知梓踢踢翟白的腿。

說：「人都走了。」

翟白把頭埋得更深了些，脊背彎曲的形狀都可以看出有多良心不安了。

徐知梓皺了下眉，語氣冷厲地說道：「你也可以滾了。」

翟白又把自己抱緊了些，手指卻因為失血而沒抓緊自己的手肘。

他微微板正些身體，虛弱地說道：「對不起，都是我搞砸了，如果我昨天不來找你就好了，如果我昨天……沒死皮賴臉留下來，你們就不會吵架了……」

他垂著頭，恍恍地看著褐色的地板，昨晚自己還趁著徐知梓睡了，在地板上興奮地走了好幾圈，踩上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雲上，可是現在，卻一下子破碎成了深淵。

翟白完全沉浸在自己無以言表的悲傷里，他不斷地檢討自己的過錯，不斷地罵自己不識好歹，不斷地苛責，他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他害怕看到徐知梓冷漠責怪的眼神，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但是他沒走幾步，就被一隻手拉住了手腕。

他像是戛然而止的時針，停在了未知的時間裡。

徐知梓走到了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路。

翟白又逃避地移開了目光。

只聽見耳邊響起徐知梓的聲音：「你不是喜歡我嗎？那現在應該高興才對。」

他捏過翟白的下巴，讓翟白的臉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里。

蒼白的，怯懦的，自責的，唯獨沒有一絲積極正面的開心。

翟白無處可逃地對上徐知梓深沉的目光，那目光彷彿是一譚深林之中，從不見陽光的，墨綠深藍的水，裡面無聲無息，鳥獸無蹤。

翟白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在那深譚里。

徐知梓卻彷彿看出了他快要到臨界的退縮，前一秒放開了他。

「我記起來了。」

徐知梓回憶道：「我見過你。」

翟白無法抑制地睜大了眼睛，那眼睛裡甚至有點點喜悅。徐知梓卻完全沒有注意。

他只是解了疑惑般地敘述道：「校門口，街對面，那個痴漢就是你。」

「但是我也記得，我警告過你——」

他微垂的眸子裡帶著的倨傲和不屑，和林櫻櫻如出一轍。

「我尤其，特別，非常，討厭娘炮。」

那話如同一潑冰水，瞬間熄滅了翟白眼裡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