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沅舟瘋了一樣地衝上去，抱住那往下倒的身體。他感覺自己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樣，生疼生疼。那人倒在他懷裡，安安靜靜的，沒有反抗。他突然想到，自己抱他，其實是抱得很少的。大多數時候，兩人只是為了不露出破綻，才在人前抱著。等人走了，他總是很急切地掙脫開來，抱得久了，他還會很不樂意地瞪自己一眼。那個時候，他渾然沒有身為反派老大的自覺，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有點可愛。可現在他不這樣了，即使自己抱得這樣緊，他也一點都不掙扎，木沅舟倒寧願他反抗，打自己也好，推自己也好，要把他推山崖底下他也沒有意見，只要他不是這樣，毫無生息，就好。

當手指觸碰到他鼻翼，感覺到他沒了氣息以後，木沅舟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他倒寧願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的，也許下一秒他就跳起來了也說不定呢。可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就這麼靜靜地窩在自己懷裡，唇角帶著血，身軀慢慢地變冷。

天慢慢陰了下來，不一會兒就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水傾瀉下來，淋在身上，透骨地寒。

木沅舟只是緊緊抱著姬寒岳，渾然未覺，彷彿已與他成了一體。

一眾長老們見姬寒岳已死，便停下了動作，相繼落到了地上。眼下諸人顯然已以清絕為首，只見他往前走了幾步，雨水落下來，沾著他髮絲抑或袍袖，便會自動彈開。他自雨中走過，發不沾一絲雨，衣不染一點塵，仙風道骨，正氣凜然。真是諷刺得很。

「雲亭，把這妖修放下。」清絕對他道。一眾長老簇擁著清絕，一齊向木沅舟看去。

木沅舟感覺到心臟，如同這秋雨一般，涼了個通透。他想，妖修？不，寒岳不是妖修。他們沒有奪舍別人的軀體，他們也不是妖魔鬼怪。他們只是死了就來到這個世界，出現在了別人的身體里。

「雲亭，你把這妖修放下來，我們不會將你處死，但你必須為殺死葉流琛一事接受門規處置。」說話的是易雲亭的師父太一真人，他是易雲亭的師父，雖然修為和職位並不算最高，卻也算有發言的權利。

是了，他們還把自己當做易雲亭，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是木沅舟。他們不會處死自己，但若不是姬寒岳將易雲亭滅口，他現在應該也是要被誅殺的吧。呵 木沅舟，你羞不羞愧。你的命竟然是要靠別人殺人才能維繫下去的。而你當初竟然還指責他？你怎麼可以這麼糊塗。

見他不聽勸，那名脾氣暴躁的女真人直接道：「易雲亭，你身為名門正派的弟子，就非要和這妖邪攪和在一起麼？」

名門正派？什麼名門正派？木沅舟簡直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名門正派幹的是栽贓嫁禍的勾當，反派卻在生死關頭推開了自己。真是好一個正邪之分。

清絕道：「易雲亭，你究竟放還是不放？」

木沅舟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我要帶他離開。」他不屬於這裡，他死，也不應該死在這種地方。他生來便是梟雄，他應該有自己的陵園，而不是留在這裡，死後還要任人宰割。

「死性不改！」清絕大喝一聲，對著他劈頭便是一掌。

木沅舟眸中閃過一絲冷意，他袖中乍起一道寒光，鋪天蓋地的上古威壓對著清絕襲去。那是崑崙鏡，古樸的鏡身帶著極其強大的力量，縈繞在木沅舟周身。

一眾元嬰修者，卻在看見那銅鏡的瞬間紅了眼睛。神器，那麼渾厚而純粹的力量，足以讓所有人癲狂。「清絕說的果然沒錯，這小子果然拿到了神器。」「難怪他敢那麼放肆，原來是有這個依仗。」「決不能讓他帶著神器離開。」

木沅舟看著那群人眼裡的貪婪神色，眼神卻一點點地寒了下去。原來這就是他一直以來憧憬仰慕的名門正派，一群披著羊皮的狼。道貌岸然表裡不一，噁心透頂。他將姬寒岳打橫抱起，將神器收入儲物袋中，轉身欲走。

而那群蒼穹劍派的長老，卻瞬移這將他包圍在其中。其站位隱隱呈現出陣法的態勢，竟是要將他押在此處的意思。木沅舟手中崑崙鏡再現，化作一道流光朝眾人襲去，崑崙鏡瞬間放出萬丈光華，強大的靈力朝他們席捲而去。被光華照射到的人，只覺胸口悶痛，竟是連體內的元嬰都受到了波及。見他們心生退意，清絕面色一凝，卻是叫道：「他的修為太低，發揮不出這神器的力量，咱們一起上，拿下他。」猶如被喂入一粒強心丹一般，唯清絕馬首是瞻的那群修者，齊齊對著木沅舟攻擊了起來。

那些修為較低的都躲在假山石壁後面，偷偷湊頭看他們打鬥。那些金丹期的師兄師姐，也加入戰局，時不時對著其間孤軍奮戰的人攻擊。

木沅舟饒是憑藉這神器之力，也雙拳難敵四手，不多時便已傷痕纍纍。可即便被打得吐血，他也小心護著懷裡那人，一道靈力都未落到那人身上。

清絕見他這般舉動，卻是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他對身旁幾個師兄弟傳音入密，吩咐完，同清絕在內，四五道身影同時朝中間的木沅舟襲去。木沅舟猝不及防只來得及用崑崙鏡擋住其中兩人，卻還是被人自胸口打了一掌，瞬間他便麻痹了半邊身子，而他懷裡的人也被清絕搶了去。木沅舟心下一緊，卻被緊隨而來的太一真人鎖住雙手壓得跪在了地上。膝蓋磕在濕透的地上，彷彿已被堅硬的地面磕破了一樣，痛得駭人。可他卻渾然未覺，只愣愣地看著那道被清絕轄制的單薄身影。

清絕將手放在姬寒岳天靈蓋上，看著對面的木沅舟不再反抗，這才說：「按照門規，殺害同門者，應該如何處置？」

按著木沅舟的太一冷冷道：「按例應當廢去一身修為，逐出師門，永世不得再踏入蒼穹山。」木沅舟聽著昔日的師父這樣冷淡地說出對自己的處置方法，只想冷笑。他還以為，這名門正派里會有多少師門情誼，卻原來，都是虛妄。唯有那人與自己之間，才有那麼一絲真正的，真心回護。

木沅舟對於即將要降臨在自己身上的處罰毫無反應，只是對著清絕道：「放了他。」清絕看著跪在地上，一身泥污髮絲散亂極其狼狽的他，竟然被他眼中凜然的光華震懾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對他說道：「可以，但你得先交出崑崙鏡。」為使他說的話顯得冠冕堂皇一點，他還補充了一句：「此物本不該由你所有，而且你為了獨佔他幹出了殺害同門的事情，作為你的師長，我不能看著你拿它繼續作惡。」

「好。」木沅舟點頭，看著他手中的姬寒岳，再次說：「放了他。」

「你先交出崑崙鏡。」

木沅舟聞言，直接從太一的轄制下抽出右手，咬破指尖對著自己眉心畫了一個陣法。陣法成形之後他對著眉心一點，那崑崙鏡瞬間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從空中墜落下來，落在了清絕的腳邊。神器與靈魂牽繫，強行割斷聯繫使木沅舟也受到了牽涉，只見他渾身一顫，腦中如鐘鳴一般，瞬間便震得他七竅流出血來。

清絕手一松，姬寒岳便從他手裡扔了出去，墜在了地上。木沅舟心中一疼，下意識便想衝過去抱起。而站在他身後的太一真人和其他兩位修者，卻齊齊對著他揮出一掌，強大的靈力湧入的同時也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如海浪一般衝擊在他經脈之中，將他身體里的靈力盡數拉扯出來，只消幾息時間，他經脈與丹田中的靈力便已被盡數散去。

做完這一切，太一他們才收了手。忍著身體與靈魂的雙重劇痛，木沅舟半爬半跪到姬寒岳身前，一把把他緊緊摟在懷裡。懷裡的人現在已經如這雨一般冰冷，他卻只覺得心痛，他想，若是自己好好聽他的話，會不會他如今還好好的。都是自己害死了他。

有液體砸在自己手上，那是雨麼，卻為何會這般滾燙。他恍然地一摸面頰，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清絕一抬手將崑崙鏡收進自己的空間戒指里，心想著等事一了便去滴血認主了。他看著面前一死一傷的兩人，按道理現在應該可以放他們走了，可一想到方才木沅舟那個凜然的眼神，他便覺得有些心顫。此子，非池中之物啊。但自己能殺一人，難道就不能殺第二人麼。自己已有神器之助，好好修鍊幾年應當便可以飛升至上界。他被散盡修為，恐怕過不得幾十年便入土了吧。雖然這樣想著，他卻還覺得有些隔應。但自己才剛剛殺了人，又奪了寶，再變本加厲恐怕不太好。這樣想著，他便偷偷對一旁自己的弟子蘇俞遞了個眼色。

蘇俞心領神會，向前走出幾步，對清絕拱手道：「師父，弟子覺得此事不妥。易雲亭不僅殺害自己的道侶，還與妖修狼狽為奸，此等心術不正之人，絕不能處罰如此之輕。」

清絕眉眼間閃過一絲喜色，心道這徒弟果然聰明，自己一個眼神便懂了自己的意思。心裡已經在盤算著要多給他一些法寶金丹作為賞賜了。他面上倒是不露聲色，道：「那你說應當如何處置？」

蘇俞答道：「弟子覺得，應當讓他膝行下山，既能向葉師弟的在天之靈懺悔，也能正我蒼穹劍派之威。」他這話一出，清絕忍不住想拍手叫起好來，讓他跪著下去，這簡直比殺了他還更折磨人，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膝行下山，即使這易雲亭再怎麼天縱奇才，被廢去修為之後也一定會喪失鬥志，再也不會踏上修仙之路。

「易雲亭，你可聽見了。」清絕笑眯眯地對木沅舟道。一眾長老和師兄弟們，有人皺眉，也有人變了臉色，他們雖覺得這樣太過侮辱人，卻沒一個人站出來。

木沅舟用一雙死寂的眼睛看過去，清絕臉上的笑那麼虛假，而他眼裡那一抹猙獰的殺意恐怕才是他真實的想法。木沅舟是不怕死的，可他若死了，寒岳怎麼辦呢？他說過今天就離開蒼穹劍派的，他不能讓他的願望落空。

是以，木沅舟最終還是動了動唇，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