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予聞言垂下眼簾，將目光隱在細密的睫毛後，咬唇小聲道：「以前不是就說了嗎？那是隱世之處，不能告訴別人的。」

墨臨風沒有錯過他眼中飛快閃過的窘迫和內疚。

「跟那位『雲安居士』是同鄉？」他輕輕一笑，問道。

蘇淺予心底微汗，幹笑兩聲，道：「是啊。」以這種方式跟那位古時的書畫大家並稱實在是叫他尷尬，但至少他們倆是同一世界的人，說起來確實是同鄉……

「你們那邊的風俗……有些奇怪。本座還記得最初認識你的時候，總覺得你整個人似乎與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格格不入。」墨臨風回憶道，「明明像是讀過書的人，卻不熟悉歷史，也不是很懂一些常見的禮儀，說的有些話很奇怪，還沒有頭髮……」又想到當時他雙眼放光喊自己「大俠」，要自己收他為徒的傻樣，不覺眸中泛起幾分笑意。

「不是沒有頭髮，只是那時候沒有這麼長而已。」蘇淺予嘟囔了一聲。

墨臨風低低笑出聲，目光在他如今被梳成髮髻的鴉色長發上掃過，道：「現在比那時候瞧著順眼多了。」

蘇淺予僵硬地勾勾嘴角，心中暗道自己是正相反，可是用了好長時間才終於接受如今這長發飄飄的形象的。

沒錯，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因為一次意外，穿越了。

蘇淺予是孤兒，自從幼時父母因事故離世後，他便一直在孤兒院里生活，靠著慈善捐助、勤工儉學和獎學金讀書上學，大二結束的那個暑假被同學拉出去野外看流星雨，不小心腳下一滑，從斜坡上滾了下去，再醒來，就發現自己到了這個陌生的古代世界。

那時候他幾乎有些嚇傻了，偏偏又遇上人販子，結果就被迷暈了賣到南風館。在那裡認識了薛情，逃出來後緊接著便遇到了來尋薛情的墨臨風。

從最初的驚愕不安，到現在的歸於平淡，三年的時光，讓他漸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而他最初生活的那個世界，回想起來已經十分遙遠，正越來越像一個匪夷所思的夢境。

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蘇淺予告訴自己不要去深思這個問題。

他盡量讓自己隨遇而安，如此才能活得輕鬆些，也好在他天性開朗，總能適時開導自己。

其實他終歸還是幸運的，這三年有墨臨風的庇護，他在異世的日子衣食無憂，比在原本世界天天打工、衣食拮據的境遇要好得多。他不敢想像，最初過來的時候若是沒有遇到墨臨風、薛情，自己如今會是怎樣的處境。

只是在這個世界，他終究是異鄉人，穿越的事情實在不好解釋，在古代，要麼會被認為是瘋子在胡言亂語，要麼會被當做妖魔鬼怪給燒死。所以對於自己的來歷他總是說的模模糊糊，用族人世代隱居不允許對外泄露聚居所在的理由搪塞。他知道墨臨風心思明澈，這可能糊弄不了他，可是心中到底欠缺了幾分信心。

這次臨摹畫作的事情，在他心底掀起了一陣波瀾，心情久久難以平復。來到這異世已有三年，他竟發現了另一個穿越者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之所以用「曾經」，是因為對方雖然也是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但很遺憾跟他的時間線並不同步，對方所處的時代比他此時要早了近兩百年，卻是無緣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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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是他前些日子無意間在緋煙殿的侍從翻曬墨臨風收藏的畫卷中看到半幅《含胭山春曉圖》，頓時彷彿一個驚雷炸裂，渾身如觸電般驚顫不已，又驚又喜。

他從小跟著孤兒院院長學習國畫，頗有造詣。雲安居士是古代國畫大家，擅繪青綠山水，《含胭山春曉圖》是他集大成的佳作，藝術價值極高。他還記得這幅畫的真品是在他高中時候被一位大公司的總裁以高價從拍賣會上買到，當時從新聞上看到拍賣成交價後面的一長串零，讓他這個窮學生直咋舌，心裡吐槽著這些喜歡撒錢買藝術品做裝點的土豪。

蘇淺予也很喜愛《含胭山春曉圖》，專門買過影印本收藏研究，也曾在院長的指導下臨摹過，是以無意間瞥到那半幅只剩了瀑布且黯淡了顏色的殘卷，便也立刻就認了出來。後來細看，發現這幅畫並非真品，是旁人臨摹的作品，但並不影響他的激動之情。

他自來到這異世，安定下來以後，便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到了哪個朝代，結果一詢問，發現身處的竟是自己從未聽說的雲昭皇朝，頓時愕然。他找來史書翻閱，末了頹然地發現，自己是來到了一個與自己原先的世界完全不同軌道的架空的世界。

這裡的歷史與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截然不同，自然也就沒有自己原先世界裡出過的各種名人高士、文物古跡、地理風貌。然而他竟然在這個世界發現了半幅雲安居士的《含胭山春曉圖》的臨摹圖！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一定有過跟自己來自同一世界的人來到了這裡啊！

他興奮地直欲落淚，想要找到對方的心情壓過一切，於是急吼吼地拉過在一旁整理這些書畫的侍從詢問，對方未曾了解此道，搖頭不知，這時候背後傳來墨臨風的聲音：「這是大祈末代國師楚儀嬰臨摹的畫作，流傳至今只有這殘卷了，連畫作名字也沒傳下來。這畫中景色倒是不錯，可卻並不與何處山水對應，或許是虛構之作？」

他走近蘇淺予跟前，目光裡帶著幾分探究，問道：「淺予為何對這幅畫這麼感興趣？你剛才說這叫《含胭山春曉圖》，你識得這畫？」

顧不上考慮如何回答墨臨風，蘇淺予只覺得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失聲道：「大祈末代國師，楚儀嬰？」他迅速回顧這個世界的歷史，大祈是雲昭之前的皇朝，滅亡後，諸侯混戰六十餘年，最後被雲昭統一，而雲昭皇朝傳承至今也有快一百二十年的歷史了，如此算下來，那人早已不在了。

讓蘇淺予難以接受的還有對方的身份，他竟然是楚儀嬰！

大祈皇朝的國師身上帶著一種神秘色彩。據史書記載，當年開國皇帝征戰四方的時候，身邊有一神秘青年相助，那人身懷術法，十分厲害，為皇帝統一天下立下汗馬功勞，立國後，皇帝便在皇宮東邊的靈均山上建璇璣宮，為青年加以尊榮，即為大祈初代國師水無雲。此後皇位傳承，國師之位也一代代從水無雲弟子這一脈往下繼承，世代守衛大祈。

當時看史書了解到這一段的時候，既然已經經歷了穿越，蘇淺予對於術法也比較能夠接受，只是疑惑且好笑，想著明明穿越的是武俠，怎麼又混入了修真。然而自水無雲之後，歷代國師幾乎都沒有顯露過術法，於是國師漸漸變成了一種符號性的人物，如吉祥物一般被國家供奉，曾經的呼風喚雨只成為一種傳說，那些覬覦皇權的諸侯們也不再相信深居璇璣宮的國師有守護大祈的本領。

直到最後，年輕的國師楚儀嬰迎著千軍萬馬立身皇都城樓之上，憑一己之身，竟施術法阻攔了幾十萬大軍！

可惜，末日皇朝千瘡百孔，頹勢並非個人所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