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星河懸空掛，如同燈火一般照耀著黑暗的大地城鎮，月夜的涼風佛過，在這凌晨三點多的寂靜之夜，突兀響起的陣陣爭吵聲打擾了這一片的安寧。

偌大的紅磚瓦房，白綠分明的牆面，紅色漆木的房門，沒能阻攔從屋子裡傳來的爭吵聲。

「你是不是又去舞廳了？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二十五六的年輕女人抓著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質問著。

客廳中高高掛在牆上的時鐘不受影響的滴答滴答的走著，穿過拱門樣式的隔斷口，入目就是爭執不休的兩個人，而在拱門的側面一張鐵質小床上，酣睡著兩個孩童，女孩緊緊抱著男孩，男孩嘴角口水流淌著，半點沒有被吵醒的意思，而女孩那輕輕顫抖的睫毛，告示著她醒著的事實。

「神經病，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這邊發什麼神經？」男人推開女人，直接躺在床上，濃厚的酒氣從他身上載來。

「我神經病？我看是你神經病，才賺幾塊錢就拿去舞廳，你還要不要孩子了。」女人紅著眼，微微顫抖著身子，氣憤不已。

「孩子的學費你是不是都拿去玩掉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們母子三個了。你到底有沒有良心？」男人躺在床上無動於衷，女人氣急上前推著男人。

「你要吵就滾出去，別在這邊疑神疑鬼的。老子賺的錢，還要你來管著嗎？」男人紅著臉將抓著女人的手推向一旁，女人沒站穩撞到了牆上。

凌亂不堪的發披散在身上，瘋瘋癲癲的模樣，讓人害怕。床上的女孩聽到聲音，輕微抖動了一下，將手悄悄的堵著男孩的耳朵。

「行，那我帶著兒子女兒去死。你就去找那個女人吧。」女人走到小床邊上，將兩個孩子喚醒。

「趕緊把衣服穿上，墨墨把鞋子穿好，去拿手電筒筒。阿弘，把衣服穿著。跟媽媽走。」女人抱起昏睡的男孩，牽著女孩離開了房間。

女孩緊緊跟著女人，不時回頭看了一眼還躺在上的男人，卻被女人狠狠拽了一下，踉蹌的向前走了幾步。

鎮上的路都是用泥沙修建出來的，小路上上到處是大小不一的石子，女孩左腳上的鞋子不知何時不見了，踩到或大或小的石子時那刺痛的感覺讓她邁出的步子越來越小。

而女人抱著男孩，不聞不問，不時喝道讓女孩走快點，女孩踉踉蹌蹌的跟著，借著月光看著勉強行走著。

夏天的草從茂盛，蚊蟲鳴叫著，女孩抓著女人的衣角，另一隻手緊緊抓著手電筒筒，前面女人傳來細碎的哭聲，在這夜裡格外的凄涼。

趴在女人懷裡的男孩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緊緊抓著女人的衣服，沒有說話，也沒有哭泣。

「墨墨把手電筒筒給我。」女人停下腳步，在道路的一側是他們的房子，而另一邊是田地和鎮上唯一一條長河。

女孩將手電筒筒遞給女人，雙腳輕輕摩擦著，試圖緩解被石子弄出來的疼痛。

「裡面怎麼沒有電池？電池呢？」女人打開輕飄飄的手電筒筒，低頭問著女孩。

「前幾天電池就壞掉了，我有跟你說過，你一直沒買回來。」女孩輕聲說道，畏畏縮縮的模樣，讓女人皺著眉。

「那你跟著我走。」女人扔掉手電筒筒，抱著男孩借著昏暗的月光走在茂盛的草叢小路之上，一隻手牽著女孩，讓她跟在身後慢慢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走到了離長河一步之遙的田埂之上，女人抬頭看著前方的房子，眼淚在眼中流淌著。

不知是對愛情絕望了，還是對著男人絕望了，那眼裡的狠意在這一刻格外的清晰，女孩拉著女人的衣服，就那樣獃獃的看著。

「媽媽……我們為什麼要到河邊來？」男孩稚嫩的聲音在這一刻格外的清晰，女人摸了摸男孩的頭，格外的憐愛。

「我帶你們一起去死啊。你爸爸已經不管我們了，來，站好。墨墨過來，媽媽抱。」女人語氣輕快帶著陰森。

將男孩放下後，直接拽過女孩抱在懷裡。

好似配合一般，烏雲遮住了月光，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唯有那星河還在孜孜不倦的閃爍著。女孩呆愣的窩在女人的懷裡目光試圖在黑暗的空間里去看男孩此時的樣子。

「你發什麼神經，你要死你自己去死。跟孩子有什麼關係。」女孩扭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男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街道上，只見他也不走小路，直接從上方跳到田埂上。

「你不是不管我們了，既然這樣讓他們跟我去死，你不是滿意了嗎？！」女人怒喊著，男人伸手要將女孩從她手中奪走。

只見昏暗的環境之中，凹凸不平的田埂之中，男孩尖利的哭喊聲，女人懷裡的女孩，不知為何就那樣朝長河的方向飛去了。

一陣風襲來，帶走了遮擋的雲朵，月光照射之下，女孩那飛舞的發，下落的身子，眼睛就那般緊緊的盯著河岸上的三個人，帶著說不清是解脫，還是怨恨的眼神，就那般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們。

「墨墨……」

「你真的是瘋了，快去叫人。」

「啊……姐姐，嗚嗚嗚……爸爸，媽媽……」

隨著女孩下落的一刻，男人也跟著跳下了長河，伸長的手試圖抓住女孩，周邊的茶子樹枝劃在身上，好似痛覺在那一瞬間消失了一般，就是跳動的那個名為心臟的地方，好似已經死去了一般。

我早就知道了，在這個家裡我才是多餘的那個人。所以媽媽才會選擇放下弟弟，抱起我的吧。女孩伸開雙手，閉上了雙眼，拒絕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噗通一聲，冰涼的河水包裹著小小的身子，水流進了耳朵里，嘩嘩作響的河水聲，女孩微微張著嘴，沒有多餘的掙扎動作，跟隨而來的男人，緊緊抱住女孩，向岸邊游去。

嘈雜的搜救聲慢慢接近，女人的哭聲，男孩的嘶啞的聲音，讓這個夜晚的寧靜再也回不去了。

一身狼狽的男人在給女孩做著人工呼吸，被呼喚而來搜救的人們終是將手電筒筒的光芒照耀在兩人身上，女孩濕噠噠的身上，淺黃色棉質睡衣被鮮紅色的血液浸濕，慢慢將沙地染成了深紅色。

「噗，咳咳咳……」

女孩嘴裡吐出來河水，發出陣陣咳嗽聲音，眼睛卻是一直沒有睜開，吐出水後，男人明顯鬆了一口氣。

「阿信，趕緊把墨墨送去醫院，她那手都破了一大口子了，血一直流。」

「快快快，快去騎車，現在去醫院。」

「先拿東西包一下，快去醫院。」

嘈雜的聲音，讓混沌之中的女孩睜開了疲憊不堪的雙眼，刺目的燈光，濃厚的血腥味充斥著鼻間，身上濕噠噠的觸感，奔跑帶起來的風，讓她不由的打了個抖後又一次昏迷了過去。

鎮上的醫院沒有風扇，通風全靠病房裡僅有的一扇大大的窗戶，噼里啪啦的雨滴落在窗外那高高的榕樹上，青蛙歡快的在雨中歡舞歌唱，譜寫著一首曼妙的歌曲。

「媽……姐姐什麼時候能醒啊？」男孩低沉的聲音，問坐在一旁的女人。

「快了，很快就會醒了。」女人看了看床上的毫無血色的女孩，眼裡閃著愧疚。

「都三天，姐姐一直都沒有醒過來，她還沒有睡夠嗎？」男孩爬在病床邊上，黝黑的眼裡寫滿了疑惑。

姐姐掉入長河裡都三天了，為什麼還不醒來，是因為媽媽嗎？因為媽媽將她丟到河裡了，可是媽媽不是說那是做遊戲嗎？姐姐是生氣了嗎？

「姐姐太貪睡了，她很快就會醒過來的。」女人摸了摸男孩的頭，又將女孩的被子拉了拉。

渾渾噩噩的聽著傳來的聲音，嘈雜的耳語讓她的頭格外的疼。黑暗之中突然出現一陣刺目的白光，眼前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場景，有被長河水包圍的那一瞬間，也有倒在地上鮮血直流的剎那，隨著畫面的替換。

車雨墨這才記起，她不是已經死了嗎？而且小時候明明沒有被丟進長河裡的，怎麼會看到在長河裡的毫無生氣的模樣。

車雨墨不由的伸出手，滑動著眼前的畫面，點進死亡前的景象，一陣暈眩，車雨墨就那般回到了死亡時的地方。

每一座城市的中心表面上繁華不過是為了遮掩背後的黑暗和貧窮。被高樓大廈所遮擋的背後是十幾年前修建而起的七層樓房，歷經風雨的洗禮，曾經風光的高樓也成了如今破敗的模樣。

而隨著來往的人步入一棟看不清牌號的樓房時，那八十平的套房客廳里擠滿了人群，嘈雜不已的爭吵聲，口水四濺，在這個深秋里也顯得悶熱煩躁。

「我們家閨女嫁給你們徐家辛辛苦苦照顧一家老小，你們說離婚就離婚是當我們車家沒人了是嗎？」

「結婚七八年了沒給我們傳宗接代，還要供著吃穿用度，早早帶回去別耽誤我們崢崢。」

「當初要不是我們崢崢非要你們那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我們是不可能同意結婚的。」

「既然生不出孩子，就麻溜騰位置出來。我們老徐家的根可不能斷了。」

「徐崢出軌在先，就算離婚財產也是要平分，你們憑什麼讓我家閨女凈身出戶?」

「人能給我老徐家留後，你家行嗎？放早些時候這是要被戳脊樑骨的，現在讓她離開，已經給你們留面子，還想要財產，想得美呢！」

「啪」

「嘭」

不等雙方再進行新一輪的反駁爭吵，伴隨這一陣巨響，如同鬧市一般嘈雜的客廳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才想起再主卧室中商談的主角二人。

不多時，有人動了，只見他在眾人的注視中悄聲走到主卧的房門前，擰動把手打開了房門，所有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呆愣的不可置信的看著房間里一片狼藉的場景。

枕頭被子全都被扔在地上，地板上玻璃碎片四濺，不完美的婚紗照從中被撕成了兩半，而原木色的電視櫃上刺目的紅色血液四濺在周圍，而在照片的旁邊臉頰紅腫嘴角帶血的人正靜靜的躺在哪裡，一動不動，鮮紅的血液從她的頭上不斷流出。

而在床邊的一名男子則獃滯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嘴裡不住的呢喃著什麼，聲音小得讓人聽不到他在說些什麼。

「啊！！姐，姐你怎麼了，快打120。」隨著一聲驚叫喚醒了靜止的空間，有人哭喊著，有人暈倒了，手忙腳亂慌亂無措，一片狼藉的房間里好似瀰漫著不少的黑暗。

車雨墨漂浮在空氣中，看著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看著哭紅雙眼帶著恨意的車佑弘，被警察帶走的徐崢，還有那不斷和自己父母或責罵或道歉求情的徐父徐母以及那個躺在病床上蓋著白布死去的自己。

車雨墨略有呆愣的看著每一個從她身上穿行而過的人之後，略帶嘲諷地笑了，這才是她。

被宣布死亡的她。

車雨墨注視著自己被火化的那一瞬間，微微一笑，恢復年輕時的容顏，清麗的面容上帶著解脫，緩緩閉上那雙毫無波瀾的眼，隨之消散在人群之中。

無人看得到，那在陽光下閃爍的星光，格外的璀璨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