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熱汽氤氳，磨砂玻璃門隱約透出燈光下宮予的身影。他昂著頭，任憑熱水從頭頂灑下，香香白白的泡沫隨著水流從白嫩的肌膚上滑到腳底。他將額前的濕發往腦後一抹，扯過掛著的浴巾在腰上一圍，推門走出浴室。

經過陽台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朝對面望了一眼，竟然看到文洲端著一杯茶趴在窗檯上看他，還猥瑣地朝他吹了一聲口哨兒！

宮予突然意識到陽台的這面牆剛好到他腋下，「嗖」地一下把浴巾扯到胸口，罵道：「臭流氓！」

他跑回房間撿起床上的老頭背心和短褲穿上，摸摸還在滴水的頭髮，躊躇了一會兒又跑去陽台上拿毛巾。

看似專心致志地拿晾衣桿兒戳著衣架，實則是在偷偷朝對面瞟。窗檯上的玫瑰花沒有朝著他盛放，心裡竟然有些失望。

他拿著毛巾用力地搓著自己頭髮，在心裡罵自己犯賤。

雖然在一所學校教書，但是他和文洲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聽別的女老師們討論，文洲的服飾一直是當季最新款，衣服上的那個標籤就值他們一兩個月的工資。要說高主任是他們學校的吉祥物，那麼文洲就是他們學校的守護神。不管學校行政遇到什麼問題，只要文洲出面，一切就迎刃而解，而文洲的背景則沒有人知道，辦公室的老師們對此有各種猜想，說得天花亂墜，宮予都當聽戲了。

想起書桌上那一沓自己搜集了小半年的牛奶小冊，宮予自嘲地笑笑。十七張小冊子，只有六張是自己買牛奶得到的，其他十一張都是辦公室里同事給他的。

文洲揮金如土，自己則細水長流。

他究竟在亂想什麼啊？文洲這種有錢有勢的人他是萬萬不可以去沾染的。

富家少爺處處留情不走心，窮小子把戲當真就完了，世界可不是童話。

他們之間的關係只能是兩種，要麼是陌生人之間的萍水相逢，要麼就是對頭之間的話不投機。

伴著昏黃柔和的燈光，宮予靠在床頭，心不在焉地翻看自己微博首頁。不管是某唱見孕期出軌還是某作者造謠被嘲，都提不起他的興趣。

月照斜東，一棟三單元天台上，瓜棚架子上爬滿的藤蔓在地上投下斑駁淡影，一隻哈士奇正傻不拉幾地用鼻子拱著土，響亮的蛐蛐兒聲幾乎蓋過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

「你嫂子有專門的營養奶粉，不喝你抱過來的那十幾箱牛奶，趕明兒你自己來抱回去。」

文洲坐在葡萄架下的搖搖椅上，和他大哥文渡打著電話，「可是我又不愛喝牛奶，我抱走也沒用啊。」

「你是不是藏著什麼貓膩兒呢？包裝拆了就拿走裡面的小冊子，我不信你還收集這玩意兒。」

「我想著嫂子這不是剛出院需要補充營養嘛，我同事最近在收集這個小冊子，這個牛奶口碑還不錯，正好嫂子喝奶同事集冊，一舉兩得！」

「呵，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二棟一單元601

宮予靠在床頭編輯著微博，刪刪減減，十幾個字硬是改了五分鐘，又花了五分鐘找了一張去年拍的照片配字，才把這條微博發出去。

@俠客某

生死間，朝暮里。

春秋不管，自去也。

評論：

@是不爭啊：大俠心情不好咩？

@俠客某：嗯，是有一點

@是不爭啊回覆@俠客某：感覺最近你情緒都挺不穩定的，和以前不太一樣，是不是……談戀愛了呀？

@俠客某回覆@是不爭啊：怎麼突然就扯到談戀愛去了？

@是不爭啊回覆@俠客某：啊，你以前心情不好就直接在微博拉怪罵沙雕的，從來不會發這種傷春悲秋文藝范兒十足的東西呢，短短兩個星期你就發了三次這種微博了……除了愛情，我想不到還會有什麼牽絆住大俠您劍斬妖魔的腳步

宮予手指僵在手機熒幕上，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覆。他按滅熒幕，視線轉到書桌上的那一沓小冊子上面，兩隻手翻來覆去地倒著手機，心煩意亂。

這就是愛情嗎？那自己喜歡他什麼呢？

玫瑰花味兒的信息素，惹是生非的賤嘴，拽到不行的大少爺脾氣，臨危不亂的處事之風，又高又帥的外表，對自己的一些小事上心……

一棟三單元天台

「看上倒是不至於，就是覺得他挺好玩兒的，但是他對我有偏見，所以這不在想辦法努力刷好感度嘛。」

「那你好感度刷好了嗎？」

文洲尷尬地清清嗓子，道：「沒，給他驚喜的時候我又沒忍住逗了他兩句，他又生氣了，連小冊子都沒要，氣性大得很。」

文渡重重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罵道：「你就嘴賤吧，真的是憑本事單身誰也救不了你。要是你說的玩玩兒年輕人間的說笑鬥氣就算了，如果是玩弄人家的感情的話，你最好儘早收手，否則就是作孽，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你自己看著辦吧。」

「行，我心裡有數。那最近嫂子身體怎麼樣？」

說起自己的愛人，文渡的話匣子就打開了，「最近食慾好了很多，謹遵醫囑少食多餐，苦苦的藥多哄一會兒也吃了，乖得不得了。各項身體指標也在朝好的方向走，還比出院的時候重了五斤。偶爾也會帶他下地站站，有人在旁邊扶著他的話就能勉強走兩步，但還是經常頭暈，離不得人。」

「智力呢？」

「上周醫生來檢查，說他智力恢復到了七歲左右。」

「慢慢來吧，這種事情還是急不得。」

「我現在什麼都不求了，就算他恢復不了正常成年人的智力水準也無所謂了，我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文洲也嘆了口氣，他聽著都覺得心累，一個成年人的身體，卻只擁有小孩子的心智，還伴隨著一身傷病，無論是對家人還是對他自己，都是一種折磨。

文渡最後又叮囑他說：「你要是遇到喜歡的就好好對人家，不要想著作妖。行了掛了吧，酒酒困了，我帶他睡覺了。」

通話結束，望著對面黑漆漆的陽台，文洲也迷茫了，自己真的喜歡他嗎？喜歡他什麼呢？

甜牛奶味的信息素，勤儉持家屯糧積物的松鼠行為，隨便逗兩句就炸毛的臭脾氣，恩怨分明又帶著自己的小心機，耗盡心血教育學生的那一份責任心……

二棟一單元601

@俠客某回覆@是不爭啊：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但能確定的是我和他沒結果，門不當戶不對，就算在一起了，也會出現很多問題的。最近我太情緒化了，可能是臨近聯考我也緊張吧哈哈哈哈。

@是不爭啊回覆@俠客某：大俠您這就錯了啊，問題是源源不斷不可能結束的，關鍵在於解決問題。我也覺得你您壓力太大了，等聯考結束，您再好好地考慮這件事情吧，千萬不要錯過良人吶~

@俠客某回覆@是不爭啊：嗯，好的我會好好考慮的

互相道了晚安，宮予按滅床頭燈，一骨碌滑進被子里把自己裹住，專心睡覺。

車到山前必有路。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一棟三單元601

「啪」一聲，客廳俶爾明亮，文洲微微眯了眼，等適應了光線才把腳邊髒兮兮的傻狗拖到浴室。

他一邊吭哧吭哧搓著那長長的狗毛，一邊考慮自己的終生大事。狗洗完了，自己也濕透了，換身衣服回校，時間正好掐著放學，送鄒嬌梨去把狗安頓好。

船到橋頭自然直。

天大地大，學生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