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在小花園中靜坐了許久，張笙的心情終於由崩潰趨向於平穩。

他一向知道垂頭喪氣解決不了問題，他就是頹廢到抑鬱自殺也不能讓時間倒流。

沒用的，負面情緒是沒用的，這一次聯考註定要失敗了。這雖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可他也無力改變什麼。

是很悲傷，但還不至於絕望。

還有明年吶，他的大腦還是正常的，他曾經記在腦海里的那些知識還在，大不了去復讀，明年再考，遲到的勝利也是勝利。一直垂頭喪氣才丟人吧，會被一次失敗打倒才丟人吧，他的目標可是第一，怎麼能被失敗打倒？

張笙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把自己的心情扭轉過來。那會兒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半，剛好是考試結束的時間。

張笙深呼吸，開了手機前置攝像頭，看了一下，果然，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還是紅的。

張笙嘆氣，便是他能成功安慰自己，可他還是不喜歡自己在他人面前出糗，不喜歡別人用懷疑探究的眼神看他。

他本來就剛剛調整過來，不敢再受什麼刺激。

於是吶，我們剛剛哭過鼻子的小少年決定再在小花園多逗留一會兒，等到十一點五十，考生們都大概離開學校了，他再走。

其實他只是想要避開以前的同學罷了。

張笙就應該是永遠考第一的學霸，永遠在那神壇上，不能失敗，不能掉下去。

張笙心裡的自己是這樣，他希望別人心裡的他也是這樣。他對自己的要求一向嚴格，他永遠只爭第一。

雖然語文考試已經結束，但信號屏蔽還在，手機依然沒有信號。本來約好了爸爸來接他的，他晚個十多分鐘，應該……應該沒什麼吧。

張笙嘆氣，起身，他右手邊是一株開得正好的向日葵，他下意識伸手撫了撫那橘黃色花瓣，觸感柔軟。

吶，多好，生命多好，他可不能一蹶不振。

……

張笙等著，終於過了十一點五十，他終於鼓起勇氣走出了小花園，走向校門。

果然，這個時候考生們早都離開了，校園裡都是安安靜靜的。

張笙慢步走著，心裡還是有些發怵。這飛來的橫禍，他要如何對父母說？他能再找到那三個人，讓那三個人受到制裁嗎？

又回想起剛剛獨自一人身處小黑屋的那種感覺，張笙依然是心底發寒掌心冒汗。

他不好與人為惡，自認從未得罪過人，到底為什麼？

張笙不自覺地抿嘴，他努力回憶自己是否曾與人交惡，卻實在回憶不起。

就這樣，一直走出三中，張笙的腦子還是有一些懵懵的。

不同於校內的寂靜，三中校外是一條食品街，熱鬧非凡。便是到了中午，也有許多阿姨們剛剛買菜回來，閑聊個不停。

周圍吵吵鬧鬧的，且都是陌生人，倒是很好地安撫了張笙的那種孤獨恐懼感。只不過，張笙環繞一周，依然沒看到自家熟悉的銀色雪佛蘭。

張笙心內有些焦急，還是先主動給自己父親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張潛的聲音輕鬆愉悅——「笙兒，怎麼了？你媽接上你了吧？」

張笙詫異：「是我媽來接我？不是你嗎？」

張潛的聲音里透露出絲絲無奈的寵溺：「她想親自去接你。今天的飯也是我做的。我本來說了我開車接你就好，她非要騎著她的小電動車去，我拗不過她，只好讓她去了。她呀，都這麼大人了還是小女孩脾氣，想起什麼就做什麼……」頓了頓，張潛才突然意識到什麼，疑惑問了，「怎麼？你沒看到她？」

張笙心裡突然就湧起一種十分不好的感覺，似乎就是那所謂的第六感。那是人對噩耗本能的感召。

張笙突然又開始心慌。他急急應答了張潛，結束了和自己父親的對話，又開始給自家母親打電話。

「嘟……嘟……」

打不通，無人接聽。

張笙的心跳猛地加速，額上都開始大顆大顆冒冷汗，他努力讓自己平靜，又打了第二次。

依然是無人接聽。

第三次。

無人接聽。

第四次。

第七次……

永遠是無人接聽。

張笙暫時停止了撥打，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

張笙的心一松，定睛一看，卻是張潛打來的。

張笙接起。張潛的聲音已經滿是焦急：「笙兒，我剛剛給你媽媽打電話打不通，你呢？你找到她了嗎？」

張笙咬了咬下嘴唇，正要回答，卻突然聽到身側有兩個剛剛買菜回來的阿姨閑談——

「嘿呀，剛剛四馬路的那個女人也太慘了吧，血都和紅裙子混到一起了……」

「那個司機撞了人竟然就那麼跑了！光天化日的，真不要臉！」

「還是你膽子大，剛剛就直接打了110和120……我猛地看到那麼一副景象，差點直接嚇暈過去。」

……

張笙只感覺自己的心在一點一點往冰窖里沉，他好不容易自我修復好的情緒好像又快崩潰了。

張笙的聲音都有些發顫，卻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發問了：「爸……我媽今天出門穿的什麼衣服？」

電話另一頭的張潛也開始發顫，「紅……紅色的……她最喜歡的那條紅裙子，就是早上那一條，她沒換。笙兒……」

張笙只覺得心口悸痛，他下意識跑向前，失禮地拽住了剛剛說話的兩個女人中的一個。

正是那個膽子小一些的女人，猛地有個男人拽住她的胳膊，她嚇了一跳，正要開罵，再定睛一看，卻又發現拽她的不是個男人。

不是個成年男人，而是個長得白白凈凈的少年，那少年生的太幹凈好看，她突然就沒了脾氣。

只是那少年滿臉的失魂落魄，眼裡還泛著淚光。

女人瞬間就母愛泛濫，關切問了：「孩子，怎麼了？」

張笙已經開始了喘氣，眼淚也不受控制地瘋狂往下掉，他手上攥得更緊，說話時語調都不順了：「阿、姨，剛剛、你說、那個、那個女人，她穿著紅裙子……她，是、不是、還騎著電動車，藍色、藍色的電動車？」

那女人有些被嚇到，卻還是依著自己的回憶點點頭。

那女人的同伴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沉聲問了：「孩子，出車禍的是你的親人嗎？」

張笙哽咽著點頭，他的臉已經蒼白得有些嚇人。

那兩個女人最終決定先不回家做飯，而是帶著張笙去了車禍的地方。

待張笙趕到，救護車和警車也都到了。

穿著紅裙子的霍薇已經被抬上了擔架，正要送入車。她的紅裙子染了紅色的血，精心燙染過的頭髮染了血，地上也有好大一攤血。

霍薇已經徹底陷入了昏迷，卻還有一口氣在，還有搶救的機會。

同時，警察已經在問了——

「肇事者逃逸了嗎？誰是報案者？目擊者在哪？受害者家屬在場嗎？」

……

就那一瞬間，張笙竟是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不願上前，他不願相信那是他媽媽。

他媽媽早上還笑得那麼溫柔，說要等自家兒子「凱旋歸來」。

他媽媽還為了他的聯考特地穿上了她最心愛的紅裙子。

他媽媽說了，紅色最喜慶吉利，早上穿紅色是為了「開門紅」。霍薇接受過高等教育，當然並不迷信，但她還是願意為自己心愛的兒子討個彩頭。

紅色。

彩頭。

開門紅。

張笙覺得自己要窒息了，他眼前都是大片大片的血紅，紅得熱烈又絕望。

紅色……都是紅色……

張笙開始幹嘔。

警察終於注意到他，向他走來，想要扶他起來，張笙卻是瘋狂擺手，開始抽搐。

紅色已佔據了張笙的眼和心，他終於承受不住，直挺挺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