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三四十個人，常樂隨意估算，活動一下肩臂：「要送死的來。」

走廊里陰暗，常樂身形高大，眉眼狠戾，活像拿著鐮刀索命的死神，眾人受到震懾，瑟瑟的不敢上前。

大皇子本來就忌憚常樂武力，才鬧了那麼一出，用楚明牽制他，可沒想到他連皇帝都搶走了，頓時臉色發青，要是兩人活著從這裡逃走，到時候他們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誰殺了他，誰就是大將軍，」大皇子握緊拳頭，「但他要是跑了，你們誰也別想活！」

受了這麼一激，剛剛才萎下去的士兵們立刻打了雞血，不要命地往前沖，常樂罵了一聲髒話，翻身越下欄桿，下樓，身後追兵緊跟，他拉上皇帝的領子，跑！

只要能跑到外面找救兵，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

然而皇帝養尊處優，大大減緩了他的速度，追兵漸漸跟上，常樂想要故技重施，卻找不到鐵板，只得說：「待會兒我去搞輛車，你記得——」

常樂張著嘴，僵硬得好像一座泥塑。皇帝肩膀胸腹有幾個黑洞，那是雷射槍留下的痕跡，血流得太多，他已經沒有鼻息。

皇帝死了。

追兵還在追趕，常樂悲憤地發出一聲大吼，不再逃命，反而回身衝進人堆里。

他一直在殺人，然而士兵們猶如蝗蟲，源源不斷地湧上來填補空隙，一柄長刀捅進他的大腿，一支雷射槍射中他另一條腿，劇烈的疼痛令常樂額頭青筋暴起，發出困獸般的怒吼。

他兇悍如惡鬼，手下毫不留情，然而更多的利器刺入他的胸部、腹部。

常樂膝蓋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他清晰地感受到體力正在從身體里流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絕望。

他將死在低劣的詭計之下，生前死後都毫無尊嚴，受盡侮辱，嘗盡鄙夷。他忍不住想起在戰場上的那一次，楚明向他走來，給了他生的希望，他還記得楚明那件白色的襯衫，陽光灑下來，十三四歲的少年就像個不染纖塵的天使。

然而這一切從頭到尾全是謊言，而常樂這麼多年來，抱著令人發笑的幻想，不過是給人看了笑話。

像他卑賤的藍星人，連血都是髒的，今天死在這裡，是不是也能落個幹凈？

常樂閉上眼，心灰意冷，找到機會的士兵歡呼著撲了上來。

忽然有什麼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常樂睜開眼，一輛車載著個人，發出吱吱哇哇的叫聲，一路壓過來，有士兵警惕地舉槍，窗玻璃應聲碎裂，白臨悶哼一聲，彎腰躲起來。猛烈的炮火令車身凹凸不平，甚至有好幾處被打穿了。

眼見那車橫衝直撞過來，眾人只得紛紛退散，那人驚呼亂叫：「這個車我怎麼操控不了啊！停車停車！嗚哇——」

車子疾馳到常樂面前，猛剎車，停了下來。

車上白臨喘息未定，狼狽不堪，卻不忘要裝個逼，一抬擋風鏡，向常樂瀟灑地打了個響指，好像電影里救人於危難之中的男主角：「hey，boy~我來救你了！」

藍星的太陽在他身後，白臨的笑容便顯得格外炫目，他整個人好像都在發光。

「你怎麼......」常樂獃獃的。

「來不及多說了，上來！」白臨喊，「你開車！」

彷彿有股力量重新注入心臟，常樂跳上車，車窗搖起，車外的人紛紛向他們射擊。

白臨根本不會用車，靠著全智能化的系統才堪堪到這兒，常樂接管了車輛，直碾過去，剛剛還威風十足的士兵們四散而逃——這群為了功勛而殺人的傢伙，骨子裡就是一根稻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嚇破他們的膽。

但常樂更慘，是被他們壓的駱駝。

所以嚇退那群紙老虎後，常樂猛打方向盤，向著反方向跑去。

獵獵的風吹在臉上，常樂扯著嗓子喊：「你怎麼會來！」

「找你玩！」

「你瘋了，這是你來的地方嗎！」常樂對著他怒吼，「玩玩玩，命玩沒了！」

白臨只是哈哈大笑。

常樂也冷靜下來，還好這裡只是藍星，為了防止藍星人動亂，這裡沒有機甲、火箭炮、智腦中樞，只有那些玩具一樣的雷射槍，否則他們能否順利逃脫還是個問題。

常樂是藍星人，幾年前奉旨造了停泊港，同樣造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那裡停著一架飛船，正好足夠兩人一同逃脫。

「咱們現在做什麼？」

常樂給兩人套上氧氣頭盔，手指飛快在光屏上彈動：「確定航線，離開這裡。」

白臨有點驚訝：「逃到哪裡去？」

「藍星旁的星系，有很多星際海盜的地盤。」常樂手指頓了一下，眼裡滑過一絲低落。即便對他來說，這也不是一個輕鬆的決定。

飛船起飛，白臨好奇地趴在窗邊，被常樂打了一下頭盔：「閉上眼睛，離開藍星時飛船和大氣層摩擦得很厲害，產生的強光足夠灼傷視網膜了。」

白臨只得坐下，又不安分地到處亂瞟，從儲物櫃里翻了半天，掏出一張紙：「這又是什麼？」

「使用說明書，」常樂額頭青筋暴跳，「你就不能好好坐著嗎！」

白臨吐吐舌頭，這一回他倒是真的很乖，捧著說明書，滿懷好奇地看了起來。

常樂鬆了口氣，操縱飛船。

「宿主，你......」系統驚聲喊起來。

白臨雲淡風輕道：「閉嘴，你這個蠢系統，我快完成任務了，別給我瞎比比。」

系統真的不再說話了，小小一個光球，焦躁地轉圈。

飛船駛入太空，向著遙遠的星際躍遷。

忽然間，飛船一陣劇烈的晃動，白臨頭頂忽明忽暗地閃起紅燈：「飛船遭到攻擊，請注意，飛船遭到攻擊......」

「飛船XHN2號請求通訊。」

常樂沉默了一下：「同意。」

兩艘飛船的通訊頻道接通，艙內響起楚明的聲音：「常樂，是你嗎？別跑了，你跑不掉的，我早就安排了伏兵。」

安全帶系著白臨的大腿，那裡，先前在車上被射穿的股動脈正在流血。因為對方使用的是雷射槍，當時血管被燒灼閉合，暫時止住了出血，但因為突如其來的震蕩，傷口重新撕裂了。

失血令他眼前發黑，耳朵嗡嗡作響。白臨像在收聽一部老舊的收音機，楚明的聲音忽遠忽近，充滿了沙沙的電流聲。

「我擊中了能源倉，你還帶著你的夫人，兩個人是跑不遠的，」楚明極盡溫和，耐心地勸說，「反正皇帝現在也不在了，還不如向我們投誠，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不好嗎？」

明明才說過那麼殘忍的話，到現在，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了。皇親貴族，生來就沒有心的嗎

常樂緊緊咬住牙關，握住扶手的手背爆出青筋，沉聲道：「騙子，不要再跟我說話了。」

「那是因為我哥當時在旁邊，我總不能說我喜歡過你吧！」楚明脫口而出，他彷彿也驚訝於自己的話，愣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下去，「只有這樣，才能保你平安......」

「花言巧語，你以為我還會信嗎？」常樂胸口劇烈起伏著，「楚明，你不要太瞧不起人，我心甘情願被你當傻子耍了這麼多年，又不是真是傻子！」

他的心意，被當成累贅和笑話的心意就那麼廉價嗎！

楚明還要再說，常樂猛然切斷了通訊，艙內只有他難以克制的喘息聲。

白臨愣愣地看著他，窗舷外，十萬光年遠的恆星如同黑絲絨上的碎鑽，但白臨知道，常樂並沒有在看那些漂亮的光點。

男人硬朗的面容被隱忍所佔據，眼睛裡盛滿痛楚。他性格單純，受到這樣的背叛，一定難受極了，不然怎麼能連眼眶都紅了呢？白臨從沒見過常樂這麼難過的樣子。

他一定非常、非常喜歡楚明吧。

傷口一陣抽痛，白臨閉上眼，額頭滲出密密的汗珠，拼著一股勁兒沒有痛叫出聲。

飛船又是一陣晃動，這一炮極其猛烈，白臨耳朵都快聾了，常樂回過神，飛快操作，然而能量條急劇下降，船體也受損嚴重，如果不出意外，這艘船肯定得折在半路。

熒幕上的星際地圖在不斷旋轉，常樂急中生智。在過去的日子裡，他的一股悍勇令他無數次在戰場上死裡逃生，這一次也不例外，常樂惡狠狠下達指令：「附近有個蟲洞，去那裡！」

「飛船能量不足，飛船能量不足......」

常樂猛捶一記控制台：「管你他媽的足不足，給老子過去！蟲洞是空間摺疊的交點，去那裡就能活！快點！」

飛船畢竟不是人，不存在透支，說沒有能量就是沒有，眼看常樂就要和飛船打起來，白臨忽然握住常樂的手。

「蟲洞周圍的物質都不穩定，哪怕到了那裡，也需要更多的能量才能安全渡過，」白臨笑了一下，「但如果重量夠輕，或許可以。」

常樂懊惱道：「我知道，可是......」

忽然，他住了嘴，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白臨的笑容使他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他緩緩搖了搖頭。

「你船上的說明書還蠻好用的，簡潔明了。」白臨按下座椅邊上一個紅色的鍵，飛船下方緩緩出現一個大洞。

常樂張大嘴，向他伸出手，似乎要說一個「不」字。

可白臨微笑著，拔下了他手上的戒指，嘴唇開合。

再見。

座椅彈射出去，白臨就這樣消失在了太空中。

飛船向著預設的航線跳入蟲洞，常樂獃獃傻傻地坐在那裡，眼淚從眼眶掉出來之前，他發出一聲野獸受傷般的痛吼。

飛船里只剩下一灘早已凝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