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子峰的帶領下，兩人來到一家裝璜別緻的西餐廳。

歐文一進門就知道這裡菜色價格不便宜，反正像林子峰這種人想來也是不缺錢的，歐文便也不客氣點了幾樣招牌菜。

等主食上來後，林子峰為歐文倒了一杯紅酒：「歐老師，最近淼淼還學得可以吧？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歐文勻了勻紅酒，喝了一口笑道：「淼淼基礎很好，而且悟性也很高，教他倒比其他學生來的容易。」

「那就好，他也說在你這裡學到了很多東西，果然當初找歐老師教淼淼是正確的，」林子峰笑容可掬的淺抿一口酒，歐文覺得那種優雅動作，自己二輩子都不可能有，「而且啊，淼淼還從我這裡拿走幾張你油畫的照片，說是要好好研究一下，你不會介意吧？」

「怎麼會呢，孩子好學是好事，就怕淼淼從我那些不成器的畫里學不到什麼東西。」

看來那小子昨天說的那些倒也不全是恭維，歐文心裡冷哼，算那小鬼識貨。

「歐老師你太謙虛了，你的畫在學術界可能的確是獨闢蹊徑，但在藝術領域卻是前鋒新穎，正是淼淼應該學習的，真正的藝術就不該有那些條條框框，我自身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但不想淼淼和我一樣。」

歐文點頭以表認同，他沒想到林子峰不僅專業能力強，而且對繪畫藝術的見解也在某種程度上和自己不謀而合，阮淼淼從小受他的影響，難怪和別的學生不一樣，歐文對林子峰不免多了幾分敬佩。

現在想來兩人並無血緣關係，阮淼淼會喜歡上他，也的確是無可厚非的事。

林子峰見歐文不語，失笑道：「你看我，說話就是啰嗦，所以淼淼才不願什麼事都對我說，孩子長大了，就不再像小時候那麼聽話了，他如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歐老師儘管教育他，也算是幫我的忙。」

「林教授你多心了，淼淼那孩子很懂事，真的，」看著林子峰略微傷感的眼神，歐文也有點同情，「對了，林教授，我有件事想不通，以淼淼的能力，考我們學校是輕而易舉的事，怎麼會去年落榜呢？」

林子峰臉色微變，雙手有些緊張的捏著杯子，歐文見他一反常態，知道一定有什麼隱情，越發好奇，不住又問：「難道是淼淼發生了什麼意外？」

林子峰表情凝重的搖了搖頭，深看了歐文一眼，長嘆口氣道：「這件事說來慚愧，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歐老師既然問了，我也不好再隱瞞，只希望歐老師聽了後不要與別人說起。」

見歐文點了點頭，林子峰又喝了一口酒，才娓娓道來事情的緣由。

就在去年聯考前幾天，林子峰本在外地出差，不料日程有變，便提前了回來，本來想給辛苦備考的阮淼淼一個小驚喜，帶他出去吃一頓好的，就沒有告訴阮淼淼自己回來的消息。

林子峰迴到家時，心想孩子應該在房間複習，輕手輕腳的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房間里有奇怪的呻吟聲，聽著有些痛苦，林子峰以為是阮淼淼生病了不舒服發出的聲音，想也沒想的就急忙沖了進去，結果就看到了讓他極為震驚的一幕，在林子峰心中向來聽話懂事的阮淼淼正對著電視熒幕自慰，而熒幕上播放的內容並不是普通的成人影片，而是兩個男人肢體交纏的畫面。

一陣沉默過後，林子峰勃然大怒，兩人發生激烈的口角，阮淼淼一氣之下便離家出走，在同學家住了一個月，連聯考也沒去參加，直到和歐文認識的那段時間才被林子峰找到帶回家。

歐文聽完，腦子裡一出現阮淼淼被當場揭穿的狼狽畫面，就忍不住想大笑，但還是硬生生的給憋回去了，只覺得此刻自己應該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會不會才顯得比較正常。

還沒等歐文有所反應，林子峰就又扶額痛苦道：「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孩子居然……唉，淼淼也直接了當的對我說他喜歡男人，可他還那麼小，變成這樣要我怎麼給他死去的母親交代……」

歐文暗自苦笑，如果林子峰知道那小鬼喜歡的人是誰，說不定會被活活嚇死。

「林教授，別這樣，」歐文安慰似的拍著林子峰的肩，「淼淼喜歡男人又不是犯法，你也應該知道很多出色的畫家都是同性戀，每個人都自己的人生不是麼？我想可能是淼淼母親走的早，從小都跟著你長大，對異性難免有些陌生和恐懼，這不是你的錯。」

「歐老師，你也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沒辦法給淼淼一個完整的家……」

見林子峰已紅了眼眶，歐文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自己的嘴天生就不是用來安慰人的，只好尷尬的裝作沒有看見。

「林教授，恕我直言，這麼多年難道你沒有再婚的打算麼？」

「我……」林子峰有些焦慮的抬頭看了一眼歐文，目光隨之漂浮不定，猶豫的神色讓歐文捕捉到一絲異常。

「我怕再婚後會分心，不能照顧好淼淼。」林子峰低著頭，音量也格外小。

「話雖這樣說沒錯，但家裡沒一個女人也不是辦法，現在淼淼長大了，你也應該為自己多考慮，說不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歐文虛偽的演技，連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作嘔，他都不明白怎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只是一想到如果林子峰再婚，阮淼淼被打擊得崩潰的樣子，他就一陣痛快。

但就此打住，歐文不敢再往下想事態的發展。

因為他怕自己會真的應驗了那生猛粗暴的四個字。

乘人之危。

「我……會好好考慮的，」林子峰失神的喃喃說著，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歐文，「歐老師，我告訴你這些，就是不想你誤會淼淼，他雖然喜歡男人，但真的是個好孩子，自從發生這件事後，淼淼對我也不像從前那麼親了，所以我才來找你教他，還希望你不要因此對他有所顧慮。」

「放心吧，我不會的，你知道我思想比較開放，而且我有幾個作畫的朋友也都是同性戀，所以我不會因為這個對淼淼有什麼看法。」

可不是麼，該看的都看光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他對阮淼淼有的從來就不是看法，而是想法。

「那就好那就好……歐老師，謝謝你……」林子峰正欣慰的道謝，放在一旁的手機就響了，林子峰看著手機熒幕，眼睛亮了亮，對歐文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歐文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林子峰就神色緊張背過一旁低聲接聽電話。

對別人的隱私歐文向來不感興趣，但無奈這包間里就他們兩個人，不想聽清楚都困難。

「……我在和同事吃飯……你不認識……就在上次那家餐廳……我沒有……不用了……那，那好吧……見面再說，我先掛了……」

林子峰臉色蒼白的回到座位上，拉動著僵硬的嘴角：「啊，是我以前的一個學生，說有些專業方面的事想問我，正朝這邊過來，應該很快就到了。」

歐文知道林子峰是個老實人，根本不擅長撒謊，說是學生，多半是情人還差不多。

「沒事，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既然林教授還有事，我們就改天再聊吧。」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林子峰也沒有多做挽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和歐文收拾一番就走出餐廳。

又在門外客套的寒暄幾了句，歐文正打算離開，就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他們面前，從上面下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大約30歲左右，由內而外散發著盛氣凌人的架勢。

男人的目光在林子峰臉上停留了一會兒，轉眼看向歐文，不易察覺的微微皺眉，步態優雅的朝兩人走來。

林子峰看見這個人顯然不是十分高興，臉色也變得非常不自然，見男人一直打量著歐文，便有些倉促的一笑介紹起來：「歐老師，這位是我以前的學生陳天意，現在開了一家室內設計的公司。天意，這位是淼淼的老師歐文，我想了解一下淼淼最近學習的情況，所以就約歐老師一起吃飯……」

聽著林子峰拖沓的解釋，讓歐文更加肯定了兩人之間並不是師生關係那麼簡單，再掃向陳天意彬彬有禮之下對自己暗藏敵意的目光，歐文好像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了。

這是對於同類才會有的敏銳和直覺。

陳天意微微一笑，禮貌性的與歐文握手：「歐老師，你好，我在老師那裡看過你的畫，非常的新穎，老師還經常對你的畫讚不絕口，說歐老師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與歐老師合作。」

「陳總客氣了，我不過就是學校里的一個普通老師，陳總的天意創作室才真的是界內屈指可數的精英企業，我也看過陳總設計的酒店，不但風格獨特而且還很有創意。」

關於陳天意，歐文還是多少有了解的，他所開創的室內設計公司是近幾年突然崛起的，就像是半路殺出的一匹黑馬，在極短的時間內吞併了很多老牌企業，全國知名的幾位室內設計師也都歸於了他的旗下。

陳天意為人雷厲風行，一看就知道不是個簡單角色，歐文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是林子峰那個老古板教出來的學生。

面對歐文的客套，陳天意略表謝意後，就轉頭對林子峰說：「我記得老師下午應該沒課吧，剛好我新設計了幾個別墅，想請老師過去給我點意見。」

林子峰身子怔了怔，沒有說話，只是對陳天意輕輕點頭，簡單的與歐文道別後，兩人就一前一後坐上了轎車。

目送汽車揚塵而去，歐文站在路邊，點了根煙猛吸一口，不由笑了出來。

真他媽是諷刺中的諷刺。

他突然有點為阮淼淼感到可惜。

雖然看的出來林子峰對和陳天意這種關係有些被動吃力，但也並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也許人生最大的遺憾並不是堅持了不該堅持的，而是往往你的堅持是正確時，自己反倒認為那是錯的。

一段感情，有時候就是在這冥冥之中，被不知不覺的擦槍走火而提早槍斃，很顯然，在陳天意捷足先登之前，是阮淼淼親手放掉了自己有權上訴的機會。

歐文甚至迫不及待的想把這件事告訴阮淼淼，看他那張單純的面容，到底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是錯愕？憤怒？還是痛不欲生？

光是想想都讓人控制不住的興奮。

但仔細一琢磨，歐文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善良點，阮淼淼如果知道了，只怕更不會對林子峰放手，這不是等於間接幫了那小子麼？

不管最終結局怎樣，但阮淼淼是真的喜歡林子峰，自然會再無後顧之憂的去爭取，那他歐文又成了個什麼東西，破壞他們父子關係的幫凶？還是阮淼淼的戰友？

無論哪一個，他都不想要。

歐文也不知道自己在矛盾什麼，如果對阮淼淼真的沒有任何期待，那此刻的猶豫顯然過於可笑，也許告訴了阮淼淼，才能證明自己對他的確沒有了慾念。

這或許才是歐文想要的。

偶爾善良一回，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因此，上課這天，歐文比以往提前了二十分中來到畫室，站在門口就看見阮淼淼已經先到了，畫布和顏料都擺放整齊，正坐在窗邊出神的對著手裡的東西，似看非看的，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連吹來的微風弄亂了髮絲也沒有在意。

淺淺淡淡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有詩意更有畫意，讓人有種忍不住想提筆描繪的衝動，只覺得阮淼淼此刻的臉龐，純凈得就和天使沒什麼兩樣。

歐文看著他手裡拿著的東西，無奈一笑，那是自己油畫的照片。

一瞬間，真的只是一瞬間。

歐文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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