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十幾年都沒被人這樣伺候過，彆扭又不是滋味的幹瞪著，阮淼淼的動作很輕，但當熱乎乎的毛巾接觸肌膚時，歐文還是覺得有些疼痛，卻強撐著不悶哼出來，阮淼淼倒是很耐心，從頭到腳的擦了一遍，雖然也尷尬得微微臉紅，但仍舊擦得很認真仔細。

最後又去換了一盆水給歐文擦臉，兩人視線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阮淼淼好像有些緊張，下手沒輕沒重的，歐文感覺自己鼻子都快被弄斷了，不安分的掙扎了一下，阮淼淼才急忙草率的結束。

打開衣櫃找了兩件寬鬆衣褲放在歐文床頭。

「還是換件衣服比較好，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不是說擦完就滾麼！歐文剛想反駁，就見阮淼淼已經轉身走出房間，看了看床上的衣服，好像擦過身子是要精神了一點，遲疑片刻後還是坐起來換上。

聽著廚房傳來的聲音，歐文倒在床頭有氣無力的抽煙，隔了一會兒就看見阮淼淼端著碗白粥走進來。

「你家裡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米，先吃一點吧。」

歐文看了一眼阮淼淼遞來的碗，很想一把打在地上，但還是忍了忍，因為自己的確餓壞了。

發泄不滿似的用力從阮淼淼手中接過碗，瞪了他一眼：「你不用討好我，我不會再教你。」

「我不是討好你，」阮淼淼低下頭盯著自己鞋尖，「我只是不想你病得更重……」

歐文心裡冷笑，根本不想理他，自顧自的吃著，粥煮得很稠很軟，不用費力就可以下咽，胃裡暖暖的，讓人感覺舒服了不少。

阮淼淼見歐文不說話，擰眉咬了咬唇，蹲在床邊望著他，又垂下睫毛掙扎般開口：「歐老師，對不起……擅自畫那副畫是我不好，但我真的沒想到會讓你那麼生氣。」

「……」

「我當時看見考題，腦子裡只有這幅畫，什麼也沒多想的就畫了出來，我真的以為你燒那些畫只是覺得不滿意，就像我自己畫得不好的東西也會扔進垃圾桶里一樣，我從沒想過一副畫也可以有這麼多意義。」

「……」歐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那天過後，我回去想了很多，也很後悔，我知道都是自己的錯，歐老師，真的很對不起……」

阮淼淼帶著鼻音的語調，讓歐文簡直心煩意亂的聽不下去，一把將碗重放在床頭櫃上，發出極大的聲響，躺回床上就背過身子。

「我不想再看見你，給我滾！」

被歐文冷狠的語氣打擊到，阮淼淼滿臉愁容的頓頓綽綽起身，不知所措的看了一會歐文，才默默的背起書包朝門口走去。

回頭還是忍不住擔心的小聲說了一句：「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歐文將被子拉過頭頂，連開口罵他的興緻都沒有，直到聽見阮淼淼關上大門的聲音，才抵擋不住身體的難受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過去。

他知道阮淼淼說的都是真心話，也不是故意要揭他傷疤，只是這傷疤好不容易經過了漫長的歲月才變得無關痛癢，如今再次掀開，歐文真的不知道又會花費多少的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哪怕心裡明白阮淼淼只是一個孩子，以他現在的經歷根本無法懂得，當一個人只能透過用畫來傾訴和宣洩自己的情感時，那是何等的寂寞與絕望，好似每一筆畫都是在為自己築建牢籠，封閉在狹小的空間里，獨自啃噬著記憶的殘渣。

他不是不能原諒阮淼淼，只是現在他還做不到。

第二天，阮淼淼還真的一從補習班放學就來到歐文家，手裡提著一些藥還有各種吃的用的，歐文頭暈目眩的站在門口，兩人僵持了一會，見阮淼淼絲毫沒打算離去的意思，歐文也實在沒有力氣將門一把甩在他身上。

知道自己其實是不忍心，阮淼淼的那張臉，還有那張臉上的表情，根本就是天生用來克他的，自從遇見這小鬼，歐文的原則不斷刷新下限，再沒奏效過。

就算如今被阮淼淼折騰得成這副模樣，卻還是沒有辦法真的討厭他。

歐文覺得自己實在是窩囊透了，這麼長時間，就算再好色也應該對那張臉審美疲勞了，可每當看見一次阮淼淼，他心裡的怒火就少一分，歐文從不知道一個人的單純也會具備這麼強的殺傷力。

吃了兩天藥，高燒算是退下了，但卻一直持續著低燒，阮淼淼每天來照顧完歐文吃飯就識相的離去，兩人也不說話，實在看不下去了，阮淼淼才會勸歐文去醫院檢查一下，但歐文根本不理他。

每天就這麼拖著隱隱發痛的身子，看著阮淼淼忙東忙西，又是打掃衛生，又是煮飯洗衣，突然覺得好像還不錯，尋思著自己是不是該請個保姆增添點人氣。

一個住，終歸還是寂寞了些。

回想起和簡澄一起的那兩年，自己有時就算再忙，也要給那小鬼洗內褲襪子，起先覺得那是情趣，但日子長了好像就變成習慣，也難怪最後會被說成像爸爸。

比起照顧別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顯然被人照顧要舒服多了。

阮淼淼將飯菜端上桌，三菜一湯，歐文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端起碗筷就開始吃，知道阮淼淼除了嘴笨和腦子一根筋外，其他方面都很認真仔細，幾天下來連歐文哪些菜多吃了幾嘴也觀察到了，現在做的都是歐文平時喜歡吃的菜。

阮淼淼挽下袖子，拿過一旁的書包背上，看了看歐文道：「歐老師，我明天要模擬考，可能來不了。」

歐文停了一下動作，又繼續吃。

「不過，我在雪櫃里留好了菜，用微波爐打一下就可以吃。」

歐文咀嚼著飯菜，點了點頭。

「衣服和床單我也洗過了，明天天氣預報說會下雨，你記得收一下。」

「……嗯。」

「還有，別忘了吃藥，藥房裡的人說……」

「你他媽要走就走，哪兒來這麼多廢話！」歐文將筷子用力放在桌上，不耐煩的吼道。

阮淼淼被他嚇了一跳，原本還有要說的話，也只好放棄，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就轉身開門離去。

歐文視若無睹的又拋了兩口飯，聽見阮淼淼關門的聲音，瞬間食慾全無的將碗筷扔到一旁。

也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麼，只覺得阮淼淼也應該厭煩了，他又不是病入膏肓，實在沒必要天天都來，人家是又臨考生，也的確沒精力和義務來照顧他。

只是一想到說模擬考不過是推辭的借口，歐文就心裡不太爽。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阮淼淼想得那麼壞，也許是他本不應該對自己這麼好，說不定他後天還是會來，但歐文就是忍不住的要較勁。

人總是不太喜歡得到而後失去的滋味，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也多少會影響心情。

不來就不來，誰稀罕似的，反正他也不想看見那張臉。

歐文覺得這種一個人鬧彆扭的想法，簡直就和幼兒園的小孩兒說要跟你絕交一樣幼稚。

不太安穩的睡了一覺起來，歐文只覺得更加疲憊不堪，全身濕透的冷汗就給打了場水仗差不多，夜深人靜的時候，總還是擺脫不了那些夢境，虛虛實實的畫面仍舊折磨得他幾乎窒息。

歐文覺得自己的人生本該是場自導自演的輝煌喜劇，可無奈不管自己如何費盡心力，卻終沒有躲過爛俗的情節，避不開一段磨人的愛情。

嘆了口氣，拿出腋下的體溫表看了看，還是在發燒。

在沙發上精神恍惚的躺了一天，直到餓得實在受不了，才打開雪櫃，端出阮淼淼準備的飯菜放進微波爐。

歐文覺得自己應該去醫院看病了，如果明天阮淼淼真的沒來的話。

吃了飯潦草的收拾了一下，正躺在床上望天花板，就傳來手機鈴聲，歐文有氣無力的看了一眼，居然是蕭若寒打來的。

「喂，歐文，你現在哪兒？」

電話那邊有些嘈雜，而蕭若寒的聲音也有點異常，歐文不明所以的說：「我生病了在家啊。」

「你生病了？什麼病？」

歐文更納悶了：「我也不知道，就一直發低燒，怎麼了？」

蕭若寒沉默了一會兒，歐文覺得奇怪，剛想開口，那邊就傳來蕭若寒嚴肅的聲音。

「歐文，我給你說件事，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歐文一聽就有點不安起來，蕭若寒的聲音不像是在開玩笑。

「什麼事……」

「我剛才在酒吧聽他們說阿凌得了艾滋，急忙打電話給你，你又說你在發燒，歐文你最好趕快去醫院……」

蕭若寒後面說的什麼，歐文已經完全聽不見了，手機從手心滑落，砸在地面上，腦子裡一片空白。

除了艾滋這個恐怖的詞彙。

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阮淼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