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同潛篇（二）

男人坐到床上來，看著葉同潛從藥箱中取出藥物，一點點給他包紮。那個傷口應該是用劍者劈的，如果手上再施下三分力，或許這個人的鎖骨就會斷掉，左肩就保不住了。

作為醫者，他不自覺地就開始分析男人身上的傷，過後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埋怨自己為什麼要對一個惡人谷的人如此上心。現在，他的脖子與自己的手離得這麼近，只要稍稍一下子……

「離得這麼近，你怎麼不下手？」

就在他心裡糾結要不要趁這個時候殺掉這個唐門時，他聽到了男人戲謔的笑聲，內心想法全部被他洞穿。葉同潛抬眼，就看見男人不懷好意的笑。他有些氣急，手輕輕一抹，抹下一根針來抵在唐門的喉嚨上：「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殺你？」

葉同潛的醫術在同門中已經算是修得很好的了，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就給唐門包紮好了傷口，並且成功地止了血。男人用餘光掃了一眼左肩，復又笑著看他：「信。」

明明是讓人能放下心的答案，可是葉同潛怎麼聽也覺得不太對勁，這個語氣，就像是在哄一個小孩兒一樣。葉同潛手上加了一分力，銀針刺入了男人的皮膚，有種鑽心的涼：「只要我再用一點力，就能讓你命喪這裡。」

「我知道。」

要害都已經被葉同潛抓住了，可男人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雙狹長的眼睛中似流轉著無限的狡黠，讓葉同潛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按理說被自己這麼威脅了，正常人的思維不都是跟他談條件讓他放人嗎？葉同潛不知道這男人心裡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可手下也一分一毫不敢放鬆，兩人就這樣無言地對峙著。

他看見男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臉上停留了半分，復而下移到嘴唇，再看回眼睛，臉上的調笑愈發明顯。葉同潛從來沒有被這樣調戲過，剛咬了牙狠了心要將銀針刺入男人的喉嚨，手腕卻一把被人抓住。

「你……？！」

男人的力量奇大，那一瞬間葉同潛覺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要被他折斷了，手裡的針也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葉同潛吃痛地低哼一聲，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咯咯地笑了出來：「小大夫，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一個離經，你居然還想威脅別人？你不被吃掉就已經很不錯了小美人兒。」

「你……你胡言亂語個什麼！」葉同潛用力往回拽，可男人的力氣卻是他實在比不過的，未能掙扎分毫，「莫要放肆！」

男人沒有搭理他的話，只抓著他的手腕拉向自己，從手背開始，一點點地親吻到指尖。他的嘴唇溫熱，在觸碰到手背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觸感。親吻如蜻蜓點水一般，很快地就掠了過去，可葉同潛卻被他的行為震住了，有那麼一炷香的時間，他整個人的腦袋都是一團漿糊。他愣愣地看著男人，連掙扎都忘記，就這麼看著他親吻完了後咬了下自己的中指指尖，像是意猶未盡般地，戀戀不捨地放開。

「你們萬花谷，是不是盛產你這樣的美人兒？」直到他依舊是笑著問出這句話時，葉同潛才回過神來，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往臉頰上沖，沖得他都快要亂了，再也沒有心思去與那唐門男人扯皮，慌忙扯了衣袖遮住右手，逃一般地離開了那間屋子。

「請你自重！」摔上門前，葉同潛還扔下了這句話。

「嘖……」看著葉同潛的背影，男人笑得更開懷了，「這麼可愛，真的想把你一點一點吃幹抹凈啊。」

當然，一點也不剩地，全部獨享。

自從那天的事兒後，葉同潛除了要給男人換藥之外再也沒有主動踏進屋子一步，他寧願在外面的茅草堆上窩個一夜。可是第二天起身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又躺在床上了，身邊還有個男人正一手摟著他的腰睡得香甜。

「……」

葉同潛試探性地戳了戳他的胳膊，沒有反應。男人只是用頭蹭了蹭他的後背，摟得更緊了一些。

一點警覺性都沒有，他真的是唐門的弟子嗎？葉同潛在心裡腹誹著，不過正好，男人睡得這麼死，自己能逃出去的希望就大了。

葉同潛悄悄拿開男人的手，可是他又摟了上來。葉同潛抽了他一下，見他沒什麼反應，又給他撥開了。

這次沒有再抱上來。葉同潛鬆了口氣，下床穿好鞋子快步走出了屋子。

還好……終於是出來了。

不知道浩氣盟的人現在在哪裡。葉同潛看了看四周，這個唐門似乎是把他帶到了長安周邊的山腰上，周圍全是樹林，如果不認識路的話很有可能就迷失在這個林子里，而且說不定林子里還會有野獸——可是比起這個，葉同潛覺得還是屋子裡正在熟睡的男人更危險一些，他下定決心先去林子里探一探，如果自己走運真的走出去了呢？

一想到可以離開現在的危險處境，葉同潛覺得整個視野都明朗了起來，現在他還在破落小屋的院子里，只需要再走二十尺的距離，他就可以獲得自由了。

懷著一種希望的心情，葉同潛邁開了步子。

一步。

咔噠。

木質機械的咔噠聲隱藏在醫者踩在落葉上的聲音里，沒有被人辨別出來。葉同潛剛想繼續往前走，一支利箭夾雜著呼嘯聲破空而來！

唰！

利箭幾乎是擦著葉同潛的臉龐飛過去的，狠狠地插在一邊的土牆上。它削斷了醫者的一小束頭髮，在醫者的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一股極其微弱的血腥氣衝進同潛的鼻腔中。

那一刻，葉同潛的腦海里空白一片。

「小大夫，你逃不掉的，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一個慵懶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葉同潛猛地回頭，看見男人身著一身褻衣，倚在門框上打了個哈欠，睡意惺忪：「再前半尺，那裡埋了六個機關，一旦觸動，你躲不掉。」

葉同潛的手隱在衣袖裡緊緊握成了拳，他的身體因為過度憤怒而輕微地顫抖著。

剛才，他是懷著那樣的希望，希望自己可以逃出去，希望自己找到浩氣盟的同伴，像以前一樣盡一個大夫的職責。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重回花谷，跪在師父面前求他饒恕自己的罪過。

可是這一切，都隨著剛剛射出去的那一箭，還有那個男人漫不經心的話，破滅了。

就像泡沫一樣碎掉了。

這個男人就像在看自己的笑話一樣，興緻勃勃地打量著他的表情。他知道，他只是這個男人的獵物而已。等他玩膩了，不需要自己再為他療傷的時候，他就會輕而易舉地取走自己的性命。

沒有為什麼，他是浩氣盟，他是惡人谷。僅此而已。

「條件。」葉同潛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量壓下自己的憤怒，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很平穩，盡量不要觸怒這個唐門男人，「放我下山的條件。」

「唔，條件？」

似乎是對葉同潛的話感了興趣，男人的睡意消散了不少：「不過以你現在的處境，有與我談論條件的資格麼？」

「沒有我，你的傷好不了。」

葉同潛不知道現在自己在這個男人眼裡的樣子究竟是有多麼可笑，但是他確實是很嚴肅地在和他談論這個：「我是大夫，我知道如何讓你的傷好的更快，當然，我也知道如何讓它惡化得更嚴重。你答應放我下山，我會很快地就治好你。」

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近似於驚喜的神色，看著葉同潛的目光也帶了點深意。將獵物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獵人未免也太過無趣，而這種懂得反抗的獵物，應該是最有意思的。葉同潛這樣想到。他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做籌碼，來博得這一線生機。

「好，我答應你。」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到這個自己所希冀的答案。

葉同潛鬆了一口氣。

「不過……」

男人的話又讓他的心臟懸起，他看向他，不知道接下來唐門男人要說些什麼，但願事情會順利。

「至於這個條件，我需要再考慮一陣。」

他笑了，又是那種略帶著狡黠的，獵人一般的笑容。葉同潛雖然在腦海里有種不願意相信他的想法，但是事實逼得他不得不去選擇相信：「我相信惡人谷的俠士不會出爾反爾。那就一言為定。」

「嗯。」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麼？」在心臟悠悠回地的時候，葉同潛想也沒想地就問出了這個問題，反應了一下他真的有些後悔。他們兩個明明是對立的陣營，他又怎麼會告訴自己真實的姓名？如果葉同潛出去了，不就會暴露嗎？

「唐無期。」

嗯？

正當小花哥一個人在腦補的時候，就聽見他含著笑的聲音。

他居然，把真的名號告訴了自己……

葉同潛有些呆怔。想著不能讓人家太過吃虧，他也自動地就報上了名：「在下葉同潛，萬花穀子弟。」

「小大夫。」

「……啊？」

「我就叫你小大夫。小大夫小大夫小大夫。」

「……」

真的是個，很任性的人啊。

只是葉同潛沒有想到的是，像唐無期這樣的一個無賴，就這樣莽莽撞撞地闖進他的生命里，此後刻下的烙痕，連最為溫柔的時間，也無法抹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