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篇（二）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房間里很溫暖，帳篷中間的篝火竄得老高，熱氣撲面而來，就像是在家中一般。四喜眯起眼睛，空氣中淡淡的香味讓她有種如夢似幻的錯覺，彷彿她已經回到了南方老家，三月春風，鶯飛草長。

可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說白了，她現在就是一個毫無安全可言的俘虜，說不定哪天斯言不高興，自己就會丟了性命。四喜長舒了一口氣，算了，自己曾經還教導李慕卿無論遇見怎樣的困境都不要放棄生的希望，自己現在反倒先氣餒了？真是不成器。四喜睜眼側頭看了看，一個窈窕身姿正站在床前，就著火光擦拭著手中的蟲笛。

四喜挪了一下身子，腳底下突然發出「咔噠」一聲。女子聽見聲響回過了頭，看見自己醒了，一副高興的樣子走過來。四喜的心一下就涼了半截——這腳，又被她給鎖起來了。

「醒了？」斯言走過來跪在她的身側，伸手把她給扶起來，另一隻手遞過來一碗清水，「喝點水吧。你又睡了挺久的了，女子的身子骨果真是較男子的較弱呢。」說著，她伸出細長的手指戳了戳四喜的臉頰。四喜沒多想，接過斯言遞過來的水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管它是什麼呢，正好有點口渴，先喝了再說。

「你費勁把我救回來，又花了那麼大力氣把我從雪地里再一次扛回來，目的是什麼？」喝完水了，四喜把碗往地上一擱，鄭重其事地問道。燭光下，女人姣好的面容有著說不出的嫵媚，確實是個正妹，可是現在四喜卻無心欣賞，「我並非高官，也不知道什麼情報，這麼救我回來對你有什麼好處麼？」

斯言一邊聽她說，一邊伸出了手指在燭光下仔細打量著，漫不經心。等四喜禿嚕完這一長串，她抬起眼睛，一臉無辜的表情：「我說過了，我喜歡你的臉，我想讓你成為我的人，這個理由可以麼？」

……啥？

「這麼牽強的理由？」四喜的火氣有點上來了，「什麼成為你的人啊，能這樣想你也太過任性了吧？」

「你們中原人講究的規矩，不就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嗎？」斯言將手撐在地上，慢慢地靠近她，呵氣如蘭，「我想要你，那我就只能救你一命，這樣……你不就可以呆在我身邊了嗎？」

四喜扭過頭避開斯言的目光，斯言口中的熱氣噴到她耳朵上，搞得她有些臉紅。果真苗疆人和中原人的思維是不一樣的，四喜居然對斯言的神邏輯無話可說。

可是武俠小說里寫的那些救了人之後被人說要做牛做馬報答的人，最後不都應該說一句大義凜然的話，比如說什麼為了保衛我大唐江山之類的嗎？第一次遇到這種就是為了讓你給我做牛做馬才救你的情況，四喜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啊！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可……若是你要讓我為你做牛做馬也可以，只是我不會效忠於突厥人。」四喜鄭重地說道，「還有件事，既然他們聽命於你，那進攻蒼雲大營，也是你下的命令了？」

「是啊。」斯言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四喜沒有想到她居然這樣輕易地就承認了，憤怒的感覺一點點升上來，若是斯言不承認，或者幹脆避開這個話題她也不會有這樣明顯的憤怒感，可是當她一想到她和李慕卿奮力抵抗的人，居然是面前這個苗疆女子的手下，是她派他們出去時，四喜就覺得胸腔中有一股熱氣在翻湧，她一把抓住斯言的手腕：「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嗎？！」四喜憤恨地看向她，手腕扣緊了，「你告訴我為什麼？？！！」

「呀，四喜你弄疼我了！」斯言驚叫道，這對於四喜而言根本就不夠泄氣，若是斯言不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她怕她會生生折斷她的手腕！

就在四喜咬牙切齒的時候，一股鑽心的痛突然鋪天蓋地地襲來！從心臟開始，迅速蔓延到全身，彷彿有一萬隻蟲子噬咬著她的心臟，四喜「嗚」了一聲，鬆開了斯言的手腕，兩隻手緊緊按在左胸膛上，身體軟軟地倒下去。

這是她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痛苦。連手腳折斷時的痛都不及這個的一半。

身上好像爬滿了數不清的蟲子，密密麻麻地將自己包裹，同時吸血啃咬，它們不停地鑽進耳朵鼻腔里，不停地咬著，就連心臟也難以倖免，被毒蟲蟄著，冷汗瞬間就濕透了四喜全身，她倒在地上，顫抖著，緊緊咬住嘴唇不出聲。

真的……好痛啊……

斯言活動著剛剛被四喜捏住的手腕，上面已經起了一圈的紅痕。斯言冷哼一聲，起身用腳踹了踹四喜：「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是麼？好啊，那你就嘗嘗這蠱的滋味如何？」

大腦里都被疼痛佔據，四喜什麼也無法思考，就算是下到十八層地獄之後受的刑恐怕也比這個能舒服些許。直到嘴唇要出血了，疼痛才次第開始減輕，慢慢地全部消退。

四喜的眼淚掉了下來。

她真的是活生生地給疼哭了，從來都沒有受過這種痛苦，那一瞬間她真的很想遠在千里之外的親人，想母親溫暖的愛撫，想小時候吃過的糍粑。

「以後還敢這麼做嗎？」

她感受到斯言緩緩地蹲下來，溫暖的手指拭去她的眼淚：「剛剛給你喝的水其實是加了點料的，傻四喜啊傻四喜，說你傻你還真蠢到家了，對我給的東西，你也毫無防備地就喝？」

「……」

她就知道。

委屈鋪天蓋地地漫上來，逐漸佔據了心頭。那一瞬間她是有點害怕的，是不是她下輩子就要待在這個地方，永遠也回不了家？

「我給你身體里也種了蠱，解藥呢……只有我手裡才有。」斯言緩緩撫摸著四喜的臉頰，手指碰上皮膚的觸感很好，讓她流連忘返，「若是你不聽話了，那我就只能讓你嘗嘗這萬蟲噬心之痛了……你可明白？」

明白，她明白得很。苗疆人心狠手辣，只要是得罪了一個，那麼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用極其殘忍的手段將你殺害，這一下四喜算是真正見識了。

四喜趴在地上，這比來大姨媽還痛苦幾百倍幾千倍的感覺，她真的不想再嚐試了。

可若是她這麼容易就屈服了，那她，便不再是四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