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做了一個噩夢，一個非常苦澀的噩夢。

他夢見自己相戀多年的男友，受不了父母的眼淚和世俗的壓力，和相親對象結婚了，夢裡自己聽到他說對不起時撕心裂肺的痛竟然如此真實。

他夢見自己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不想再去進行無謂的相親欺騙無辜的女孩，向自己父母坦白了自己的性向，夢裡母親聽到他的自白後一瞬間慘白的臉色和父親勃然大怒的叱罵清晰的回蕩在他的耳邊。

他夢見家裡的各路親戚輪番上陣，來勸他迷途知返，夢裡親戚配著那怪異笑容的充滿著嘲諷的眼神，讓他覺得疲憊而又無奈。

他夢見在他死活不願妥協之後，被他無計可施的父母送進精神病院，夢裡護士和醫生麻木的給自己施加電擊時的痛苦，他再也不想嚐試第二次。

他夢見在他終於受不了電擊的折磨，向這個世界妥協之後，父母臉上自然流露出的欣慰笑容，讓他覺得自己無比的骯髒。

他們見自己回家後，笑著從家裡的陽台一躍而下，那時候的他，感受到了這輩子從未感受過的美妙感覺——自由。

當夢中沈玉落地的一剎那，現實中的沈玉突然從夢中醒了過來。

猛然睜眼的第一時間，沈玉感受到的是彷彿全身骨頭都碎掉了一般的疼痛，就好像他是真的從十四樓一躍而下，摔在了堅硬的水泥地上一樣。

被這樣的劇痛淹沒了的沈玉，根本沒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身體本能的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當初在醫院裡早就已經習慣於這種疼痛的沈玉，顫顫巍巍的將自己的手塞進了嘴裡，堵住了自己的呻吟，然後閉上眼睛開始想像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枕著自己看不清臉的愛人的大腿，笑著和他漫無邊際的聊天。

分割了自己的靈魂和肉體的沈玉，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疼了多久，只知道等他從自己的幻想中回神的時候，那疼痛已經不會造成他的困擾了。

但疼痛熬過去了，那件讓他覺得疼痛的事情卻沒有這麼容易過去。剛才夢裡出現過的所有的負面情緒捲土重來，讓已經全身都被疼痛時流下的汗水浸濕的沈玉不得不繼續維持著蜷縮的姿勢，默默的流下了眼淚。

其實沈玉並不想哭，他並不是什麼軟弱的人，就算在夢中被親人、愛人、不相關的人那樣對待，他也從未哭過，然而現在的他根本沒辦法支配這股情緒，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身體橫衝直撞將他自己的意識全部淹沒，任由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不要命的往眼眶外涌。他除了順從自己的身體讓他發泄情緒以外，沒有任何的辦法。

因此一直到所有情緒都發泄完了，沈玉才成功的拿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止住了自己的眼淚，並且坐起身打算下床去給自己倒杯水補充一下自己大量流失的水分。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沈玉才發現周圍環境的異常，他確信自己沒有夜盲症，就算晚上天再黑他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什麼都看不到；而且自己租住的屋子隔音效果並不好，再是夜深人靜的夜晚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丁點聲音都沒有。

察覺了這兩點的沈玉趕忙環顧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空間，然後驚覺就連自己睡著的床似乎也並不是他以為的床。他根本摸不到自己身下有任何的東西，就好像他直接躺在空中似的。

『難道還在夢裡？夢中夢？』沈玉很自然的如此想到。

就在沈玉疑惑著自己到底是不是依然在夢中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不用猜了，你剛才做的不是夢，那就是切切實實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被突入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的沈玉，緊張的四處張望，想要在這一片黑暗中找出聲音的來源，卻發現都是徒勞，自己的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哪怕他將自己的手貼到了自己眼睛上，他也看不到自己的手，只能感受到眼睛和手傳來的互相觸碰的感覺，這著實有些詭異。

他哆嗦著嘴唇，驚恐地高喊道：「你是誰？為什麼藏頭露尾的不敢出來？」

不同於沈玉的驚恐，那個聲音十分平靜的說道：「這裡是生與死的交界處。」

「生與死的交界？」聽到對方回答的沈玉，反而冷靜下來了。

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論者，沈玉十分確定自己現在肯定還是在做夢了。既然是在做夢，那沈玉就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

「你沒有在做夢。」那個聲音就像是能聽到沈玉的想法似地，再次解釋道，「你因為某些原因被系統選中，作為內部測試人員，靈魂被傳送到了這裡。」

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的沈玉，身心都放鬆了下來，臉上露出神安氣定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已經死了。」

「不，你並沒有死，但也不能算活著。」面對這樣的沈玉，那個聲音輕蔑地說道，「別裝鴕鳥了，你就是經歷了這般不堪的人生，最後還選擇了用死亡這種方式讓自己解脫。」

很明確的接收到了對方語氣中的輕視的沈玉張口就想反駁，但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發現除了那個噩夢，他其它什麼東西都想不起來。

「我不是這樣的人。」最後沈玉只是幹巴巴的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那就不是吧。」對方似乎也沒有想要和他糾結這個問題的樣子，「我們現在來討論下一個問題。」

「下一個問題？」沈玉側著頭，疑惑不解地說道，「什麼問題？」

「還沒自我介紹，我是遺願系統指派給你的智能助理。」撇開了那些並不是重點的問題，自稱為智能助理的聲音，迅速將兩人的話題拉入了正題，「而你是被遺願系統選中的用戶。」

「智能助理？用戶？」雖然沈玉從來沒有看過網路小說，但這些名詞他還是理解的，「所以你其實是個軟體？人工智慧？」

「是的。」智能助理肯定道。

「那遺願系統有什麼功能？」沈玉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問道，「你這個智能助理能幹嗎？我現在又是什麼個情況？」

「系統功能很簡單，就是給你一次機會，重活一次，完成自己的遺願。」對方一一解釋道，「而我的功能有很多，暫時先不展開。最後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你現在是在生與死的交界。」

「你知道我的遺願是什麼？」他睜大了眼睛，疑惑不解地說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好好的活著。」對方回道。

「好好的活著？」沈玉緩慢的眨了兩下自己的眼睛，一臉不解地問道，「這就是我的遺願？」

「難道不是嗎？」對方反問道。

「我怎麼知道。」沈玉疑惑的笑著說道，「我又沒有現實世界的記憶。」

「……」沒想到話題竟然又繞回了這裡的智能助理，在再一次提醒沈玉現在的情況，和繞過這個點繼續往下聊，這兩個選項中稍微猶豫了一下，果斷的選擇了第二個，「反正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不答應，我送你去『死』，二答應我我送你去『生』。」

「所謂的『生』就是送我回去我夢裡的世界？」一想到自己的噩夢中的記憶，那些已經被壓下去的負面情緒又一次翻湧了上來，「那我還不如去死。」他要是真的想活，怎麼可能自殺，還是選擇了跳樓這麼有挑戰的死法。

「當然不是，那是違反系統條約的。」智能助理滿意地回答道，「為了維護世界的穩定，我們將會送你去一個新的世界。」

「系統條約？」聽到不是將自己直接送回去，沈玉微微的鬆了口氣，然後好奇心就又冒了出來，「什麼條約？為什麼條約要禁止系統這麼做？」

「禁止系統回溯時光條約。」作為一個從誕生起就被寫入了『一切以用戶為重，在能力範圍內儘可能的幫助用戶』這條規則的智能助理系統，立刻解釋了起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遺願系統一個系統，遺願系統也不是只有你一個用戶。系統不可能為每一個用戶回溯一次時光，畢竟兩個用戶出生於同一個世界的事，曾經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哦。」沈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用戶之間可能會互相影響的意思？」

「是的。」智能助理肯定的答道，「所以我們會將你送往其他世界。」

「那，其他世界就不用回溯時光了？」沈玉好奇的問道，「還是說一個世界你們只會送一個用戶進去？」

「因為許可權原因，我無法給你解釋具體的情況，但的確如你想的一樣，這樣做我們就可以保證每個世界只有一個用戶。」智能助理如此回答道。

「這樣。」沈玉瞭然的點點頭，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對背後的原因感興趣，再說他也沒指望一個夢能有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