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身體一向不錯，除了每年夏季胸會比較悶。但那毛病自己也有，好像李家的人都有這個毛病，所以也不算是病吧？

父子之間的隔閡很大，大到這幾年來除非有必要，否則李世民很少過來，而李淵也不願見到李世民。

二人之間如果有什麼事需要傳達，便找皇後做中間人。

其實最初，李淵對於這個二兒媳也是不理的，架不住長孫一天三次請安，反正離得很近。

皇後奉行『你不理我我理你，你不說來我來說』的死纏爛打策略，再加上裴寂的勸說，大意是『人家畢竟是二郎的媳婦，當然要和二郎一條心啊，總算還記得您這個太上皇，見好就收吧，不來又怎麼樣？』

李淵覺得有理，在自己搬出皇宮後觀音婢也是每隔二三天必來問候，慢慢的也就接受了這個二兒媳婦。

年輕的皇後做事事事俱到，李淵和李世民都很放心。

這一次皇後竟然來到自己，父親的病看來很棘手。

怎麼得了心絞痛？看著父親病怏怏躺在那裡，茶飯不香，李世民心裡很不好受。即使病了，父親對自己依然愛搭不理，那感覺就像是不看到你，我還能多活兩年。

鬱悶的從父親那裡回來，暗衛卻走上來……

李世民沒有停歇，徑直走向梅苑。

大哥竟然要見自己？雖然他知道肯定與父親的病情有關，但他還是有些小激動，這可是幾年來大哥第一次點名要見自己！

大哥一襲月色白袍，筆挺地端坐在那裡，即使披散著頭髮也絲毫無損他那有如修竹的挺拔氣質。

見李世民來了，李建成的一雙眼睛立刻望去。

「父親只是突犯心痛，現在已經沒事了。」李世民走到大哥身旁坐下。父親很不好，躺在那裡，奄奄一息，但他不能說。

「病的很重！」李建成的目光透著肯定，透著擔憂，還有一絲堅定。「對吧？」

有些事是瞞不過他的。其實也能猜出來，把自己叫去，這麼久才回來，若只是頭疼腦熱的又怎麼可能？只是，他的堅定要做什麼？難道是要……

「沒事，只要好好休養就沒問題。」李世民淡淡地回道。

「我要見……」

「沒必要！」

李建成剛剛吐出三個字，李世民馬上用三個字回絕。

「他是我父親，他現在卧病在床！」

「他也是我父親！」 李世民一旦瞪起那雙鳳眼，立刻凌厲得有如欲撲食的餓鷹。「朕說了，他沒事！」

有多少人就這樣敗在這雙眼睛之下，再也不敢放肆。李建成不止一次面對這樣的目光，他也曾經反抗過，得到了卻是殘忍地瘋狂地報復。

面對熟悉的目光，李建成反射性地縮了下瞳孔，李世民立刻察覺，壓了壓性子，緩緩開口。「你信我，父皇真的沒事。」

他的手伸出撫著大哥的長髮，想著如何安撫大哥，李建成已幽幽開口。

「當年，你也來信告訴我，阿娘沒事。」

李世民一震，輕輕道：「是阿娘不讓我告訴你，我也沒想到阿娘會這麼快……」

阿娘走的時候，只有大哥不在身旁。父親帶著全家去洛陽，回來經過南陽時阿娘病倒了，當郎中說準備後事的時候，有所感覺的阿娘第一件事便是告訴所有人，再給建成送一封信報平安，絕對不許讓河東老家的長子過來。

李世民只得尊母命為大哥寫上這一封平安信，送出的第二天母親離世。對於這件事，大哥連提都沒有提，只跪在母親靈前三日三夜，不言不語。他沒有想到父親的病重竟然讓大哥想起了母親的離世。

那已是一種遺憾，若父親真有什麼不測……，不行，絕對不行！

室內的光線很暗，只有一盞燈，映在李世民的眼裡，就彷彿兩束簇簇燃燒的火團。

李建成翹翹唇角，不再理會李世民，起身向內室走去。

他已明白李世民的想法，而李世民也不想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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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三日不吃藥，二日不進水米！

扔下手中筆，帝王站到窗前，眺目望向一處昏暗。

他這是……絕食抗我！除了第一年，他斷水米五天，被自己強行喂下後便再也沒用過此法，如今卻又用上了。

就因為……不讓你探望父親嗎？

我又怎麼能……讓你們相見？父親若是知道你還活著，會如何？他那麼看重你！當年的兵變，在大興宮，因為你，為了保你的身後名，父皇，本欲寧死不交權的父皇，妥協了！

帝王的腦中又想起了那個血腥的一天。

所有人都認為殺了大哥四弟便是最成功的一步，其實他們都錯了。只有幾名親信才知道那最成功最關鍵的一步是——逼宮！

父皇啊，什麼沒見過？宮廷慘變，弒君殺王，奪權篡位，幾千上萬，數十萬人的命，父親手裡的人命不比自己少！

所以，像父皇這種人，會怕死嗎？沒有人知道當自己著血袍，手持沾滿著守護父親的親衛士兵的血的長刀，出現在父親面前時，裴老鬼嚇得直哆嗦，可父親！父親的眼裡有震驚，有悲傷，有憤怒，卻沒有一絲懼意！

不是因為自己是他的兒子，而是他根本就不怕死！怕死的人又怎麼會想當皇帝呢？

他已經知道了大哥與四弟的結局，他可有想過自己的結局？

「你要殺我嗎？」父親淡淡問道，不屑的目光掃了掃帶血的刀。

「不，父親，我要節制天下兵馬！」凌亂的發散落在自己的面前，這樣父親就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血與淚了吧？

是的，父親絕對沒有看到！否則，他不會如此決絕的拒絕自己，他竟然冷笑地說：「二郎，想當這個九五至尊，就殺了我，殺了你父親！」

哈哈，哈哈，哈哈哈！都到這一步了，他竟然認為……！我還有什麼不敢的呢？

「父親，我只要節制天下兵馬！」二郎咬著牙，含著淚重複。

「殺了你阿爺！」父親坐在上面，笑著，含著淚說：「一切，都是你的」。

逼我！逼我！還在逼我！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父親，太子攜齊王謀反，殺進宮內，他……」二郎緊緊手中的長刀，那上面的血還在滴著，父親不會看不到。自己所做的就是為了那個位子，自古有多少人傑為了那個至尊之位拋棄一切？

沒什麼不對！更何況自己的退路就是萬劫不復的死路。

「太子——姦淫母妃——弒君殺父，罪無可恕！孩兒只有殺了他們，大義滅親，為，父，皇——報仇！」

最後五個字，李二郎用盡了力氣，他要讓父親明白，已走到這一步，不可能再有別的路，知難而退才是三個人的幸事。

退了，父親會活著，兄長不會背上弒父的罪名，而自己不會親手——弒父！

「呵，呵呵，呵呵呵……」父親笑了。透過染血的凌亂髮絲，李世民清楚的看到，那大大的淚珠正順著父親蒼老的面頰流下。他顫抖的手伸出，指著面前的二子，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李家二郎卻看得出那口型，那口型在說：「畜生！」

是的，為了那個位置，我已做了許多，我高高在上的父皇啊，你可有看到，我流的，是血淚?!

「你……會不會毀了這剛剛打下的大唐？」父親竭力地控制住聲音與情緒。他是帝王，是父親，怎麼可能在自己的兒子臣子面前失態？

但是，他這樣問了，就證明他已經妥協了！

李家二郎單膝跪拜，用那把血刀在自己的左掌上一劃，血立刻流下來，落在地上。然後他刀尖戳地，發下誓言，只有父親和自己知道的誓言。

——若我李世民不讓大唐興盛，就讓我如楊廣一樣，死於亂臣之手！

……

長長的吸進一口氣，帝王的眼睛酸澀。但即便如此，從回憶中解脫他依然堅定著決心。

不能！不能讓他們見面，父親的心已死了，明明已是安享晚年的老人，何必再讓他卷進來呢？

「陛下！」暗衛悄悄進來，在帝王面前跪倒。

「講！」

「貴人，吐血了。」

「什麼？」帝王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擺擺手，示意其退下。

帝王轉身走出門外，一聲吩咐：「去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