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陽跟著公西聿直接坐車奔往L市的整容中心，當他躺在手術台上看著眼前刺眼的無影燈時，有那麼一瞬間猶豫了。

可這整一個多月，陸廈的減肥療程沒有什麼明顯的效果，他雖說瘦了幾斤，可那分明就是九牛一毛，對渾身臃腫的季陽來說，起不到任何作用。

所以在醫生從頭到尾的檢查後，季陽被勒令停止了降脂藥的服用，並且在整容開始前接受了一系列準備，畫好了手術切口。

尖銳的器械很快就在他身上切出了手術切口，緊接著將一小瓶透明的液體灌入被吸脂的地方，季陽渾身繃緊躺在手術台上，逐漸發現抽脂的部位開始發麻並且膨脹，看起來恐怖極了。

公西聿坐在手術室的外面，聽見裡面傳來嗤嗤的吸脂聲，他皺著眉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聽見的聲音，總之三個多小時之後，臉色慘白的季陽被從手術室里推了出來。

他抬頭看著公西聿，幹枯的嘴唇扯出一個弧度，卻冰冷猙獰。

「公西總裁，真是用心良苦。」

公西聿愣了愣，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眼看著季陽被推走，頃刻幽幽嘆了一口氣，跟在醫生的後面，進了辦公室。

季陽躺在床上，麻醉過後的痛楚讓他額頭布滿一層冷汗。

劉天養，齊承昀，楚瀟瀟，甚至於吳石山，樁樁件件猶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晃過，季陽並不是個傻子，他清楚公西聿在段悠長的故事中扮演著什麼身份。

從吳石山的刁難，到楚瀟瀟的巴掌，再到江湖騙子劉天養，最後是齊承昀和那些人的刻意的嘲笑。

季陽閉上眼睛，嘴角蔓延一絲笑意，公西聿不愧是個商人，將他一步步逼到絕境，再雙手捧給他一束光芒，讓他抓著這束光芒，絕地反擊。

緩緩睜開雙眼，季陽不知什麼時候褪去了原本時常隱藏在眼底的笑意，他轉過頭，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頭，操著沙啞的嗓子開口。

「既然都來了，公西先生不進來嗎？」

果然，兩秒鐘後病房的門被緩緩推開，公西聿邁著步子走進來，季陽皺皺眉，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公西聿在刻意躲避著自己的視線。

「我已經和醫生說了，一會就會有護士來為你注射鎮痛劑。」

「不必了。」季陽搖頭，轉頭將視線落到窗外的天空上，嘆了口氣。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他緊緊地咬著後槽牙，心裡努力的安撫和催眠自己，生怕一個控制不住自己就會吐出那最後一口濁氣，徹底宣布放棄。

身上各處的痛楚讓季陽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他太疼了，比跳下樓時寒風剮在臉上都疼。

視線有些模糊，他煢煢一人躺在這病床上，忍受著鋪天蓋地的痛感，季陽從未如此無助，如此委屈。

公西聿單手扶著床，緩緩沉聲說：「你都知道了。」

季陽笑了，他覺得公西聿好像真的把他當成個傻子，他只是不說，裝成不在乎的樣子，再逼著自己忍下去。

他是個瘋子，但不是個傻子。

「你縱容著吳石山和楚瀟瀟拚命的擠壓我，又收買劉天養以算卦的名義像我透露會有重新回到演藝圈的機會，再讓齊承昀和那些人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頓了頓，慘白的嘴唇止不住顫抖，紅著眼眶：

「公西先生最後親手將我推進手術室，真是用心良苦。」

公西聿低頭苦笑，他視線落到季陽的臉上，那人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頭髮凌亂，被子蓋在身上卻不難看出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很聰明。」

「不。」季陽轉過頭，看向公西聿，目光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劉天養的東北口音在短短幾日里徹底消失，能說出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這時候他就應該有所察覺的，可他太相信這些人了。

他忘了中國文字里，還有背叛兩個字。

「我知道的太晚了。」

公西聿幾番張口，最終也沒說出什麼安慰的話，只是將手伸進被子裡面，去握住季陽冰涼僵硬的手掌。

「等你出院之後就會成為公西娛樂力捧的藝人。」

季陽冷笑一聲，抽出手，頓了頓轉頭目光灼灼的逼視著公西聿。

「成交。」

用我痛苦來交換未來那些視我如螻蟻，任意踐踏我的人的報應。

兩人沉默許久，公西聿起身離開，季陽看著天邊逐漸黑暗，隨後又泛起魚肚白，刺眼的陽光投射進了病房裡，護士進來兩次要為他注射鎮痛劑，都被他拒絕了。

他要記住這種疼，一輩子都記住。

後來，在第一次抽脂過後，公西聿拒絕在為季陽進行二次抽脂，而是找來陸廈和幾位著名美容科醫師為他制定了減肥計劃。

繼續服用降脂藥，加重鍛煉前強度，多飲水，不吃主食，中午餐以牛羊肉為主，晚餐水果。

陸廈紅著眼睛拉著他坐了許久，喋喋不休的說著季陽消失這一個月的事情，說著說著，就低聲抽泣個不停。季陽拍了拍陸廈的肩膀，站起身挪動著步子緩慢的走進病房。

他有千言萬語要和陸廈說，可最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面對這個唯一關心自己的人的時候，季陽有著無法言喻的無力感，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狠心的將陸廈拒之門外，他實在是怕極了在面對陸廈關懷的視線時，他會放棄。

信念這種東西，一朝決堤，萬劫不復。

減肥期間，劉天養來了一趟，耷拉著腦袋坐在季陽床邊，一臉難過。

季陽微微一笑，回頭打趣他「良心遭到了譴責？」

劉天養臉上的表情更難過了，最終委屈的抬起頭，操著那一口濃重的東北口音，開始喋喋不休。

「俺真會算卦，那姓溫的找到俺，就告訴俺讓俺在那裡等著你，看見什麼說什麼，沒給劇本，也沒說讓俺騙你。」

「我知道。」季陽微微點頭，聽到那熟悉的口音，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俺也不知道他們這麼坑。」

季陽倏然笑了，他現在根本無暇去恨劉天養，無論是淳樸天真也好，蓄謀已久也罷，從這座醫院離開之後，他有太多的洪水猛獸需要對付。

而劉天養，是其中一個最不值一提的。

整整六個月，他身上穿著束身衣，每天高強度運動，強行補充著蛋白質，公西聿似乎每天都跟著他一起運動，一起節食。

可這一一看在季陽眼裡，只是鱷魚的眼淚，虛偽。

六個月結束後，醫生終於下達了出院通知，當天一早公西聿就等在門口，季陽拎著背包，毫不客氣的上車坐到副駕駛上。

看著倒車鏡里的自己，狹長的丹鳳眼，削瘦的身材，眼底一顆淚痣原本是他無比厭惡的存在，如今卻點綴的剛好。

他長舒一口氣，回頭看了眼公西聿，嘴角上揚，勾出一個戲謔的微笑。

「公西先生，還滿意嗎？」

公西聿應聲轉過頭去，在季陽的臉上掃過，六個月里緊抿的嘴角終於有了一絲弧度，季陽的臉天生就是為了娛樂圈而生。

如果說楚瀟瀟那一張臉是媚氣的話，那季陽就是遠遠超過媚氣的妖艷。

公西聿除了妖孽兩個字，再想不出任何形容詞能夠詮釋季陽，他實在無法忽視那堅韌噙笑的雙眼下點綴著一顆勾人心魂的淚痣，像極了此時的季陽。

驕傲，張揚，甚至不難看出，骨子裡還有一些狠勁兒。

原本公西聿以為季陽只是如清泉一樣清澈的讓人不敢褻瀆，可這六個月下來，那雙眼睛裡多了許多參不透的故事。

公西聿明白這故事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季陽身上有這麼多固執，就算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甚至季陽深深地恨著自己。

他也想親手，將季陽一步步腿上巔峰。

這樣的人，本就應該受萬眾矚目，享無邊榮光。

車子緩緩駛動，公西聿取出合同，扔在季陽的身上，目無旁騖的專心開車。

「看看，如果沒有什麼反對的就直接簽字。」

季陽翻開合同，眼睛快速的掃了兩頁，嘴後一揚手毫不客氣的把合同扔了回去，他回頭看著公西聿，微微挑眉。

「想讓我簽，就搞一份平等條約過來。」

公西聿皺眉，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合同，眼底深邃，卻沉默著沒在說什麼。

季陽緩緩打開車窗，微風拂過，他深吸一口寒冬的味道。

六月之久，季陽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而這對於公西聿來說，如獲珍寶。

他經歷了被人踩在腳下，肆意碾軋的痛苦，也經歷了從高樓墜落的絕望，看到了人情冷暖，認識了陰險狠毒。

那個破碎而又愚蠢的季陽，死在了公西聿為他建造的黑色囚牢里。

當陽光再一次普照大地，季陽終於真正的明白了……重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