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的城市被燈紅酒綠渡上一層迷離的曖昧。

金爵酒店頂層的總統套房中，兩具身體交纏在一起，床上一人輕聲嚶嚀了一聲，掙扎著從夢中醒來。

他推開身上睡得死沉的那人，從床上爬起來的一瞬才覺得整個腰都快散架了，雙腿打顫幾乎站不住。

他快速套上衣服之後，拿著手機直接出了門。

撥通的電話很快就被人接了起來。

「夏澤，你在哪？」黎川楊扶著自己的老腰靠著酒店的牆壁緩緩移動，聲音似被熱油浸了一遍，沙啞不堪。

「你是誰？」電話那邊並不是夏澤的聲音，而是一個有些滄桑的年老的人在說話，「阿澤他出車禍了，現在在搶救室。」

黎川楊頓時一怔，也顧不上酸痛的腰，直接跳上一輛計程車一路狂奔到了醫院。

他衝到手術室門口的時候，手術室的紅燈還亮著，門口站著一對老夫妻，女人一直在掩面哭泣，男人在旁邊安慰。

黎川楊腳步一頓，緩緩走到二老面前，「叔叔，阿姨。」他輕聲喊道，眼眶已然一圈紅暈。

「你……你就是小澤說的那個同性戀人？」

「是……」黎川楊低著頭應答。

啪！

重重一巴掌在下一秒就甩了過來，黎川楊被打的偏過臉去，半張臉火辣辣的疼。

女人拽著他的袖子就大罵道：「你個該死的同性戀！你怎麼要來禍害我兒子啊！你去禍害誰不行？你要來害他！他只有一年就念完博士了！他本來是可以有光明的前途的，都是你害了他！要是阿澤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女人扯著他大吼，聲音大的引來了無數圍觀，只是冷漠的人群中都是指點黎川楊的人。

黎川楊垂著頭，紅了眼眶卻也沒做辯解。

「阿姨，對不起。」他往後退了一步，對著兩位老人認真的鞠了一躬，彎腰彎的太深，遲遲也沒有力氣抬起腰桿。

「對不起？你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躺在搶救室裡面的是我兒子！你這個罪魁禍首還在這裡！你個殺人犯！要不是為了去找你，我家小澤也不會出車禍！都是你的錯！」

找他？

車禍？

黎川楊忽然怔住了，怎麼會這樣？他就只是和夏澤吵了一架而已，他不過是賭氣跑出來了而已。

他怎麼會出車禍？

黎川楊不由顫抖的嘴唇問道：「夏澤真的是因為我才出的車禍？」

「你自己看你的手機。」夏澤的父親一邊輕拍著身邊的愛人的後背以作安慰，一邊清冷的聲音對黎川楊說了一句。

黎川楊忽然慌張，一連滑了幾次手機都沒能將鎖屏劃開，顫抖著終於解開熒幕就看到短消息：

川楊，我想和你好好的，你在哪？我去找你。

燈光強烈的手機熒幕倒映在黎川楊臉上，巨大的絕望和悲傷顯露無疑。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不會的，不會的！你們都在騙我是不是！」

「夏澤！這樣的惡作劇一點都不好玩！你他媽給我滾出來！」

他忽然發了瘋似的再醫院裡面大喊大叫，指著所有的醫生和護士，指著透紅色手術中的應急燈，他不相信命運，更不相信這樣的玩笑般的故事情節。

他賭夏澤一定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夏澤一定會安然無恙！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燈忽閃了一下，徹底的暗了。

黎川楊和夏澤的父母匆忙迎了上去，「醫生，阿澤他……」

話沒問完，就看到醫生垂著眸子搖了搖頭，「我們已經儘力了，也請你們節哀，準備後事吧。」

「不會的！」黎川楊整個人瞬間如遭雷劈愣在原地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被白布蓋滿的推車上面。

「啊！」夏澤的母親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撲到黎川楊身上，拳頭狠狠砸在他身上，悲天蹌地的大哭起來，「你才是該死的那個！你還我兒子啊！你這個殺人犯！」

女人拽著黎川楊就是一陣晃，他卻恍若未聞，聽著嘎吱嘎吱的老舊的車子推著的人從黑漆漆的房間中走出來，白布隱隱勾勒出那人的身形，熟悉到就是擁抱自己的身體。

夏父好不容易才勸住了女人，把她從黎川楊身邊拉開，看著他的目光中充滿了厭惡，卻還是用冷漠的聲音說道：「趕緊走吧。」

丟下四個字之後就拉著夏母走了。

黎川楊明顯聽到他們走遠後說的還是：「讓他滾吧，別和這種人計較，拉低了咱的身份，還髒了咱兒子。」

黎川楊跟在身後張了張口，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黎川楊只覺得所有的聲音都在離自己遠去，鼻腔發熱，喉頭湧起難忍的腥甜，隨之而來的就是被巨大黑暗淹沒的痛苦。

嘭。

一聲巨響之後，黎川楊再無知覺。

黎川楊是被一陣消毒水灌入口鼻的味道刺激醒來的，眼前的白花持續了很久才散去，他漠然轉了轉眼眸，床邊站著風衣著身的洛野，他看著黎川楊，說不清眸子中是悲傷還是可憐。

「夏澤……」開口聲音沙啞至極，淚水也隨之湧出眼眶，順著眼角掉在了枕頭上。

「死了，這次是真的死了。」洛野開口，輕飄飄的說道。

黎川楊每次和他吵架都會說：你他媽怎麼不去死。

也不知道，現在這個人真的死了，他有沒有順意。

黎川楊目光落在窗外的枯木上，深秋了，樹枝連葉片都落盡了，光禿禿的，真慘。

「我想去看看他。」過了很久，他才開口。

「行。」

洛野按著黎川楊的要求帶了兩瓶紅酒和一包中華，才帶著他駛向墓園，剛從醫院出來的黎川楊臉色白的和紙一樣，洛野不由得多回頭看了他兩眼。

黎川楊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淡漠道：「今天沒心情和你睡。」一邊說著，點燃了洛野買的中華。

「你有病。」洛野回了他一句後，專心開車不再搭理他。

到了墓園，黎川楊單手提上兩瓶紅酒下了車制止了準備下車的洛野，「你回去吧。」

「我去看看我的老情人，和他敘敘舊，你要掃墓改天來。」

洛野站在車邊沒動，情緒複雜的多看了黎川楊幾眼。

「走吧。」黎川楊又說了一句，偏著頭朝他擺了擺手，兀自進了墓園。

墓碑上的男孩露著一口白牙笑的好不燦爛。

黎川楊直接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塵，一邊開著酒瓶子一邊說道：

「咱兩從大學就好著了，到現在也有六年了吧。你說是不是我把你咒死的？說了那麼多次你怎麼不去死，你一次都不聽我的話，現在倒是聽話了。」

新建的墓碑的黑色大理石還泛著冷光，黎川楊的眸子落在那張黑白照片上映出了一些水光。兀的，他枯笑一聲：

「你這麼聽話，那我現在求你活過來好不好？」

酒瓶拔開，黎川楊一瓶紅酒倒在墓前，一瓶紅酒仰頭就吹。

一口喝幹了整瓶紅酒，連著瓶子重重往墓前一摔，玻璃碎片四濺而起。

黎川楊噗的跪在了夏澤墓前，重重磕著頭。

十二月的凍雨如約而至，大顆大顆冰冷到骨頭裡面的雨滴落在他身上很快就暈成了一片，浸濕了他單薄的身體。

「夏澤，你他媽別死啊！」

「我再也不咒你去死了，你說好要帶我去巴黎的，要帶我去香榭麗舍大街看畫廊，要帶我游塞納河的，你說的我們要在聖奧古斯丁舉行婚禮，你連訂婚戒指都給我買了，你說不會再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個世界上的，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呢？」

「夏澤，算我求你了，你活過來吧。」

「我活不下去的，你要我一個人怎麼活……」

「你只要聽我這一次就夠了，以後……以後我保證，從今以後我都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我他媽都聽你的！」

「夏澤，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黎川楊蜷縮著身體倒在那個人的墓前，早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順著指縫間流淌而下，帥氣的臉上盡顯蒼白，雙眼無神的盯著這黑色墓碑，話說到最後剩下的都是呢喃，呢喃的求一個回不來的人。

黎川楊額角破了皮，尖銳的石板和玻璃碎片都扎進了血肉裡面，血水順著雨水一併流下。

而他所有的悲號都湮沒在了潑天大雨之中，終究沒有得到半句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