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潮濕悶熱，睜開眼時，一縷陽光穿透黑色生鏽的鐵欄，在布滿灰塵的地面撒下細細碎碎的明黃，在髒兮兮的白色長裙上投下幾條欄桿的陰影。

地下室還是和以前一樣安靜，與以前不一樣的是，外面的草坪上載來別人的腳步聲，悠揚而細細的歌聲卷著溫柔的風飄進耳畔。

躺在地上的小孩掙扎著爬起來，忍耐著下半身的疼痛，赤腳踩在濕滑的血跡上，險險摔一跤，腳腕上的鐵鏈「叮叮噹噹」，在空曠黑暗的房內，孤寂而冰冷的響起。

小孩跌跌撞撞地來到窗邊，傷痕纍纍的手緊緊握住欄桿，睜著大大的眼睛，努力踮起腳向外看去。

那綠瑩瑩的草地上，那茂盛而鬱郁蔥蔥的山林間，站著一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

他穿著幹凈的雪色襯衣，半蹲在一塊青石上，修長的指尖浸入清亮的水中。

身邊潺潺溪流「嘩嘩」淌過，攜帶著草根清香的風拂過少年白皙的臉頰，他微微偏過頭，陽光下清澈半透的眼眸溫柔地望了過來。

少年很快露出驚訝的表情，從青石上站起身，動作輕巧熟練地跳下來，快步跑到那個彷彿下水溝一般的隔離欄前，蹲下身好奇道：「你怎麼在地里呀？」

窗戶裡面的小孩眼睛又大又圓，黑白分明，但小小圓圓的臉蛋上擦滿了灰，看上去髒得厲害。

那個長方形的窗口實在太小了，只能看見那張瘦小的臉。

聽見少年的話，小孩張了張嘴，幹澀的喉嚨中很久才吐出兩個字：「你……好。」

「我是前天搬到這裡來的新住戶，這間房子是你家的嗎？」

少年黑黑的眼眸彷彿夜空中最皎潔美麗的月牙，還未變音完全的嗓音溫柔輕靈。

他用手指了指對面的山口，「我的家就在那邊。」

見小孩還是沒反應，少年又笑起來：「你這樣可不禮貌哦，明天我到這邊來找你玩，你一定要從裡面出來。」

小孩睜圓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直到對方從小小的窗口前站起來，尋著遠處稀稀拉拉的喊聲跑去，瘦削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中，才回過神點點頭。

——

徐景酲勉強憑著記憶找到了魯班鎖愛好會辦公室，結果進去之後沒見著鄒勝，只看到一個短髮的女生趴在辦公桌上睡覺，睡得哈喇子都快流一地了。

徐景酲對這個女生有點印象，名字是什麼曾璐璐，之前叫陸寒之「姐夫」的那個，辦公室沒其他人，便走上前用手指彈了一下她那光亮的腦門兒。

「哎喲喂！」曾璐璐捂著額頭從辦公椅上一躍而起，憤怒的目光甩到徐景酲身上又迅速化成二月春風，「哎，你不是上次那帥叔叔麼？」

「大妹子還挺會說話，」徐景酲隨手拉了把椅子過來，拍拍西服外套坐上去，兩條修長有力的腿交疊在一起，從褲子包裡面抽出來一盒認不出牌子的煙，朝曾璐璐一揚，臉上露出一個邪氣又英俊的笑容，「煙味聞得慣麼？」

曾璐璐被這一連串動作迷得差點找不著北，當即覺得現在網路上流行的什麼奶油小生，纖細美少年都尼瑪弱爆了，心裡狂吼這他媽才叫男人！老娘以後非這類的不嫁！真他媽帶感！

「您抽您抽，」曾璐璐笑嘻嘻道，「哎呀，帥哥你還沒告訴我你名兒呢？今天特意來找我？」

徐景酲點燃嘴邊的煙：「你想多了，我過來找你們鄒會長的，他人呢？怎麼剩你一個？」

聽到鄒勝，曾璐璐不滿地瞥了他一眼，隨後道：「你找他幹啥呀？學校有啥事問我不也行麼？我還是咱愛好會的八卦小公主！要不是因為鄒勝是我發小，不好看他一個人忙進忙外的，我早去新聞部了！」

「喲，真的假的？」徐景酲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看得曾璐璐一臉嬌羞，「那我可真問了啊。」

「行，」曾璐璐得意道，「只要不是啥涉及人私事兒不好說的，我都能告訴你。」

徐景酲吐出一口煙：「嚯，人私事兒你都知道？不怕自個掉陰德？」

曾璐璐：「哎，我可是好心跟你講，你咒我幹嘛？照你這麼說做娛樂八卦刊的主編不得下十八層地獄啊？」

徐景酲看曾璐璐口才確實還不錯，說不定真有做娛樂記者的天分：「行，那我先考考，你知道鄒勝跟趙蕾的關係麼？」

曾璐璐笑嘻嘻道：「這可就複雜了，帥哥是想知道高級版中級版還是基礎版？」

「有什麼區別麼？」

「當然有區別，我總不能無緣無故把人家秘密跟你說吧？這樣，看在你帥的份上我可以跟你講講基礎版的，要是想要中級版就跟我約個會，高級版的話……哼哼，我還沒想好，先等我想想。」

「甭想了，」徐景酲眼尾一抽，從西裝內口袋抽出東西甩在曾璐璐面前的辦公桌上，「直接來豪華至尊。」

「嘿！你當吃披薩……」曾璐璐還沒說完，目光向下一瞥，視線直接在那張中國公安警察證上停住了，連帶著剩下的話也跟哽咽一樣堵在喉嚨里。

徐景酲揚揚下巴：「要不要說你看著辦吧，繼續在這裡睡覺，還是跟我回警局一起睡，你自個選一個。」

曾璐璐幹笑兩聲，把警察證推回去，搖頭搖得像磕了藥：「我說，我說還不行麼。」

陸寒之是第一次走進T大的圖書館。

作為全國最高學府，圖書館必然也相得益彰，都說T大擁有全國藏書量最豐富的圖書館，確實名副其實，光是樓層便是整整八樓，佔地面積十幾萬平米，藏書上百萬冊，也難怪能夠孕育出最精尖的各類人才。

四樓是自由閱讀區，整個大樓內都極為安靜，陸寒之穿著皮鞋，踏在地板上難免有輕微的聲音，又因為身姿挺拔眉目如星，從一樓上來幾乎是沐浴著眾人視線進來的。

好在四樓閱讀的人都極專註，不至於打草驚蛇。

陸寒之不動聲色地走入閱覽室，目光悄然放在不遠處正站在兩個書架之間的鄒勝身上。

陸寒之看了一眼手錶，十點三十二分，距離鄒勝進入圖書館閱覽室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鄒勝在翻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拿到書後便尋找到自己之前的位置坐上去，一邊拿筆記寫東西，一邊翻看書。

陸寒之見前面不遠有個女生起身離開座位，便拿著書走上前坐下，不至於站在原地顯得太過突兀。

鄒勝看書很認真，背脊挺直翻書聲細微，筆記也很工整，這樣的優點在男性身上可挺少見，陸寒之陪著在旁邊翻了半小時後，接到徐景酲的簡訊。

徐景酲：鄒勝那怎麼樣？

陸寒之：還在看書，你呢？

徐景酲：小姑娘的話還不好套？你還在圖書館是麼？我過來找你，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陸寒之：怎麼？

徐景酲：鄒勝跟李心睿也認識

陸寒之手指一頓，正要繼續問徐景酲詳細的內容，餘光瞥見鄒勝從位置站起身，將書和筆記本也收拾進書包，問徐景酲：鄒勝準備出圖書館了

徐景酲很快回覆他：別管他，你就在原地等我

陸寒之收起手機，目送著鄒勝將書包背上身，視線放在他書包旁側拉鏈上，那裡掛有一個七彩色的太陽花吊墜，看著像小姑娘喜歡的款式，也不知是女朋友送的還是自己買來的。

陸寒之鬆了口氣，起身準備將手裡的書放回之前的書架上。

旁邊也站了一個女生，看上去身高不夠，書本夠不著最上面那一排，陸寒之出於禮貌，幫忙拿過她手裡的那本跟自己的一塊放進去了。

「陸、陸先生？」

陸寒之低下頭，對上宣雨潔漂亮的臉，眼眸中滿是驚愕，回頭望了眼剛剛陸寒之剛剛放上去的書，高興道：「陸先生也喜歡芸京的書？」

陸寒之其實只是隨便拿了一本，不過芸京這個作者確實聽說過，在很多年前便開始寫書，當初陸寒之翻過一兩次，覺得書里的文字晦澀難懂，過於矯揉，並不適合自己。

但前幾年傳出有一位網路小說作家患有抑鬱症，在大年初一那晚跳樓自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她的作品被很多人拿出來分析，好幾本因此也被蒙上陰影，但也有人群喜歡這樣壓抑黑暗的風格，後來還火了一把。

人死作品火，說來是件悲哀事，古往今來這樣相似的例子也已經不計其數。

陸寒之轉眼，見剛剛放回書架上的那本是芸京早期作品《最後的人》。

這一本他還沒看過，沒想到宣雨潔這樣的女孩會喜歡這種類型的書，確實讓陸寒之有些意外。

陸寒之：「陪同事一起來的。」

宣雨潔聽到「同事」兩個字，腦中不由得浮現出前段時間在警局見到的那位英俊又有些凶的警察，表情也變得奇怪起來，臉色蒼白著問：「是因為趙蕾嗎？」

陸寒之點頭，隨後豎起食指，做出一個封嘴的手勢，笑道：「便衣辦案，還望理解。」

宣雨潔的目光有些躲閃地向後面挪了挪，陸寒之道：「是在找鄒勝？」

宣雨潔愣住了，抬頭看向陸寒之。

陸寒之突然抬起手，伸向宣雨潔。

宣雨潔身體突然一抖，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緊緊盯住陸寒之的手，但卻並未向後退。

宣雨潔薄唇抖了抖，正要說什麼的時候，陸寒之已經從她頭髮上撿下來一縷碎屑，平靜道：「放心，我們今天只是過來打聽情況，不是抓人的。」

陸寒之兜裡面的手機震得厲害，剛剛和宣雨潔聊天沒注意，這會兒拿起來看了眼，徐景酲竟然連打了四個電話過來，什麼事這麼火急火燎的？

掛上電話，陸寒之目光隨意一掃，立刻發現了不遠處玻璃窗外徐景酲怒不可遏的表情。

徐景酲：「累死累活地到這邊來辦案，問人問得我口都幹了，馬不停蹄跑過來找人來分析情況，沒想到陸大神探還真是好興緻好情趣，圖書館泡妞挺新潮的。」

陸寒之：「……」

聽到徐景酲那沙啞的聲線，陸寒之拿起旁邊的水杯遞給徐景酲，示意他潤潤喉嚨，等徐景酲喘勻了氣後問道：「你說的李心睿是怎麼回事？」

徐景酲：「我告訴你幹嘛？咱陸大隊長生平一大樂趣就是裝高雅和釣魚，我要是拖著你辦案可不是影響你了麼？幹脆別這麼麻煩了吧，我回趟警局跟老康他們再看看，您多跟人家嘮嗑嘮嗑。」

陸寒之：「沒有的事，你想多了，我們就是聊聊天。」

徐景酲：「嚯，這話說出去，別說我信不信了，你自個會信麼？你可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一把好手，這爪子都放到別人頭頂了，你說這話還有意思沒？」

陸寒之：「她頭髮上有木屑，我幫她拿下來，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問問宣雨潔，人家一個姑娘，我總不能讓她頂著那東西四處走。」

徐景酲：「那你不能直接跟人說麼？非要自個拿下來？你這不是撩妹把戲是什麼？」

陸寒之：「這是我的習慣，你上次在警局衣領沒翻出來不也是我幫忙的？你對我這個行為有意見嗎？那我以後會注意的，對不起。」

徐景酲：「……」

咖啡館的女服務生雙眼閃爍著八卦的光芒，多次企圖摸出手機偷偷拍一張。

陸寒之深覺這樣的對話極像抓姦的妻子與無辜的丈夫，頭大地拿手按了按眉心：「先不談這個了，把李心睿的事情跟我說說。」

徐景酲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莫名其妙澎湃起來的心情，將手機拿出來。

陸寒之湊過去看了一眼，徐景酲的手機熒幕上是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畢業照，已經有些泛黃了，每個人的臉都極為稚嫩，左下角用深藍色馬克筆寫上了年月日。

2010年5月10日。

「這是？」陸寒之蹙起眉。

「鄒勝的國小畢業照。」

徐景酲將手指上移，指到其中一個女生：「我本以為這一個只是長得像，但曾璐璐告訴我，她就是李心睿。」

「李心睿，趙蕾與鄒勝是國小同學，並且……」

徐景酲說道：「鄒勝喜歡宣雨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