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和暖，小區里老奶奶養的胖橘貓，也難得願意出來活動身體，在綠草地里打著滾兒嗅著不知道誰家飄出來的煎魚的香味撲蝴蝶。

穿著運動夾克的少年，提著抱著一盆開的正好的淺粉色月季回來。

第一個不能爸爸一起過的春天，晏席想讓媽媽高興些。

「媽，我回來了。」

他打開家門，抱著花盆進來。

徐薇正細心處理著手裡的基圍蝦的蝦線，聽見這一聲招呼有些驚訝。

「學校提前放假了嗎？」

她從廚房裡出來，落地窗外吹來的風，輕輕撫弄著那張還沒有老去的臉和淺米色的長裙。

晏席把月季花搬到陽台上放好了說：「今天學校沒課，我去了趟花鳥市場，買了盆花回來給你養著。」

徐薇很愛養花，晏席小的時候並不喜歡她沒事就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現在大了，父母又離了婚，才有了些耐心，想要多在媽媽面前盡一盡孝。

「我就在家吃頓飯，一會就回學校，明天有早課。」晏席拿過一旁的小噴壺給月季上噴了些水。

徐薇笑了笑，「那咱晚上吃麵條。」

「成。」

火舌討好似的舔著鍋底，直至把那一鍋的冷水燒至沸騰，掀開透明的鍋蓋，一層氤氳的熱氣，著急忙慌的散了出來，撲了人一臉，熱騰騰、濕漉漉的讓面部的毛孔都打了開。

抓上一把掛面，放進滾開的鍋里，由著一根根麵條像是煙花兒似的四散開來，溜這鍋沿繞一圈，再縮進熱水裡。

卸下直挺挺的硬脆，又軟又柔的隨水翻滾。

徐薇從櫥櫃里拿出兩個光潔的黑瓷碗里，添少許淺白蒜末、碧綠香蔥、自家熬制的晶亮噴香的辣椒油，食鹽、雞精少許，一勺生抽、一勺山西老陳醋，再添小半勺白糖，挑了個完美的醬汁。

鍋里的麵條滾了幾滾，又迎來了一勺涼水和幾顆鮮亮爽口的菠菜。

待等到鍋里的面軟透了，便舀出些麵湯盛到碗里，再添上麵條，把幾顆小菠菜放在面上，色香味俱全的兩碗面就出了廚房。

徐薇是美的，哪怕到了奔四十的年紀，整個人也可以用「優雅的美麗女人」來形容。

任誰也想不到，這麼一個風姿綽約的大學美術老師的前夫，竟然是十八線小城裡開飯館的廚子。

晏席爸媽的那段感情，始於徐薇的「優雅美麗」也終於徐薇的「優雅美麗」。

一個是知識分子家庭的獨生女，一個是晏氏飯館的「太子爺」，荷爾蒙爆炸的十八歲，偷偷摸摸的背著家長滾了床單，揣上了個崽兒，稀里糊塗的捆在一起過了十八九年。

正如晏席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所說，一個每天跟灶台打交道的廚子和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藝術家，早晚得出問題！

前些年還好，徐薇生了晏席之後，忙著上大學、讀研究所、找工作，等日子穩定下來，晏席已經快八歲了。

晏發揚（晏席他爸）那時候年紀輕，疼媳婦，做家務、帶孩子、給徐薇交學費什麼也沒有讓自己老婆操心過。

可這股子新鮮感和激情褪去之後，在灶上忙活了一整天累的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的人回到家裡，自己老婆也只是坐在一旁等他打掃做飯。

一日兩日，一年兩年，晏發揚的疲累感，壓垮了他對這個漂亮女人的欣賞。

在徐薇好容易反應過來，主動去廚房幫忙，砸了三個盤子四個碗，煤氣泄漏、差點把成火災之後，這段婚姻終於走到了盡頭。

晏席悶頭吃著嘴裡的面，讓人吃一口想兩口那不至於，但也是能稱得上開胃好吃的。

在他從前的人生里，簡直難以想像媽媽能煮出能吃的麵條來，要是爸爸知道媽現在有這手藝，這段婚姻想來很快就能挽回了。

「媽，你還記得姜老師吧，就是上回下雨那天你來接我，把傘借給咱們的那個。」晏席捧著面碗，咬著筷子同徐薇說。

徐薇聞言，夾起筷麵條的動作頓了頓，應了聲：「記得。」

她把盤子里的煎蛋，夾進了晏席碗里，順口問：「他怎麼了？」

「姜老師啊，他就是……」晏席叼著嘴裡的筷子轉了兩圈，腦海里飛速思量著，想找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可奈何這孩子從小語文不好，前腳數學老師把他捧在手心裡，說他是清華北大的苗子，後腳語文老師恨不得踹他兩腳，說他上藍翔技校都費勁！

肚子里原本就沒有二兩墨水，一進入大學的校門，更是把那點子東西丟了個幹凈。以至於現在左思右想了半天，大腦的空白區域也沒給他傳遞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我就是覺著，姜老師看我眼神好像...好像有點，我也說不上來。」

徐薇見他冥思苦想不得解的鬱悶模樣，露出了個看傻孩子的慈愛的笑。

晏席恍惚了一下，他猛的一拍腦門：「我想起來了，他老師看著我笑，有種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感覺！」

徐薇聞言被噎了一下，一口辣椒嗆進嗓子眼裡，繼而猛烈的咳嗽起來。

她捂著嘴抿了兩口清水緩了緩，才道：「不許胡說！」

晏席想了想，姜老師也不過是今年剛滿三十的青年教師，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又是個男性，他也確實不該在自己的媽媽面前說這個。

捧起碗來喝幹凈了碗里的麵湯說：「知道了，巴士快到站了，我去坐車了~」

他摸了一顆甜脆紅潤蘋果從家裡出來，老覺著少了點什麼，回學校的巴士停在了他面前，晏席上了車，靠在玻璃窗上睡了半路，這才想起，他是回家拿隊服來著。

迷迷瞪瞪的從巴士上下來，又趕緊坐上了返程的車，這一折騰白白兩個小時浪費在了路上。

到了家門口，一摸口袋，才發現鑰匙落家裡了，只好「叩叩叩」敲門。

過了好半天，才見屋裡應聲。

「小席，你怎麼回來了？」徐薇只穿了件單薄藕荷色真絲睡裙，領口上的花邊有些凌亂，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色，神色有些驚慌。

晏席快來不及趕末班車的時間，因此並沒有留意她的不正常，一頭扎進自己的屋裡。

「媽，這才八點半，你今天怎麼睡這麼早啊？」晏席隨口說了一句。

徐薇努力把自己不正常的呼吸放平穩，關上自家的房門，一個轉臉的功夫，就看見晏席已經拉開了大衣櫃。

「我上次把隊服落家裡了，這個周要用的，我記得洗好了放櫥子里了呀。」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巨大的衣櫥里翻找，「你是給我收起來了嗎？哦找到了。」

晏席抬起手拿過掛著板板正正的隊服，長褂長褲拿掉之後，很禮貌的跟光溜溜的熟人打了聲招呼：「姜老師好......」

「……」

「所以，你們為什麼要在我的床上？」晏席盯著自己床上鋪滿淡粉色月季花瓣，和陽台上被薅禿了的月季花枝子，眼眶有些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