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二十六」

傍晚時分，盛夏的風吹過，十分悶熱。

長生鏢局內，林孤涼正埋頭在廚房，對著一隻碗陷入深深沉思……

不錯，就是那隻給尚少主的寒氣冷成了冰的碗！從午時到日落，這碗已在酷熱下放置了三個時辰，竟始終是一隻寒氣幽幽的冰碗！

爐火燃得旺盛，鐵鍋也燒得通紅，煮了半柱香時辰，林孤涼開始心疼被浪費的柴木，於是熄了爐頭，取回那碗放在桌子上，想了想，給它一掌劈去！這道力量足以碎石，但見一擊之下，沒有粉碎場面，那擺在跟前的，仍是一隻硬邦邦的冰碗！

摸下巴又想了會，林孤涼伸出舌頭，很是小心地，往那碗上的冰舔去，「唔……」

這時，十二笑提了一籃子菜肉回來，剛進廚房，正撞見林孤涼捧著尚千水的那碗冰在舔！

菜籃『啪』的掉到地上，「涼涼你……」

聞聲扭頭，見十二笑在門前直盯著自己，林孤涼當場也僵了，連舌頭也忘記收回……

二人靜滯了片刻，林孤涼突然發出一陣痛呼，「唔唔呀！」

他舌頭粘在冰上拔不起來了！！

「涼涼！」十二笑急忙上前幫他。

「唔呀呀啊！！唔呀啊呀啊！！！」

有些人經過長生鏢局門前，當聽到那傳出一聲聲的悚栗怪叫後，無不匆匆避而遠之……

好不容易，一場無中生有的混亂過去，十二笑擺弄好一桌鮮熱飯菜，與林孤涼麵對面而坐。

林孤涼看著面前的碗筷，「這……」

這套新碗筷是十二笑剛買回來的，連帶柴刀，菜刀，鍋鏟等等。

「來吧，趁熱吃！」十二笑給他碗里夾了塊魚肉，臉上濃妝帶笑。

林孤涼心內糾結，倒不是對方相貌的原因，反之，他覺得自己更遜……

見他不願動筷，十二笑微笑道，「涼涼，我給你縫了幾件黑衣服，待會吃過飯了，來試試合不合身？」

「衣服？」

「我用舊布縫的，怕你說不喜歡新……」

如此一來，林孤涼更加糾結，吃不下飯了。

「誒……涼涼，你要去哪裡？」

見他起身欲走，十二笑連忙叫住。

「沒事，你先吃吧。」林孤涼淡道，「這屋子好像突然有些涼，我到外面熱一會。」

目光移至他手裡一直拿著的冰碗，十二笑問，「你是是在擔心他嗎？」

「呀？」

「感情這事，最難勉強。」

聽到『感情』二字，林孤涼一把額汗，「誰？」

十二笑別過臉，「尚千水……」

那天，林孤涼以不著方寸的下體把尚千水嚇『死』了，後來趴在床頭嚎啕大哭了好幾個時辰，彷彿畢生希望也隨著尚少主那消失的心跳而化為烏有……

「幸好他沒事！」林孤涼心有餘悸的道。

「嗯，他已經沒事了。」十二笑夾了塊肉放他跟前的那碗熱飯上，「這樣你也可以放心吃飯了。」

見著這般，林孤涼不得不坐回飯桌前，卻仍是拿著那個冰碗在看……

「你對他很感興趣嗎？」十二笑又挑了條青菜夾去。

把飯扒了幾口，林孤涼終究耐不住，「一個冷成這樣的人竟然能活，實在不可思議！」

十二笑看了眼那冰碗，垂目道，「其實千水他是……」

「是什麼？？」林孤涼緊張的湊過來聽。

十二笑猶豫了一下，只道，「是止水心法。」

「止水心法？？」顯然不懂。

十二笑道，「那是一部內功絕學，由尚水宮主親創，據聞此內功以百年的純寒真氣練就，能夠以心止水，非同一般。但其中所藏的玄奧一直無人知曉，所以也十分神秘。」

林孤涼對內功這門深奧的玩意不多了解，只問，「那個『純寒真氣』是什麼東西？跟尚千水他的身子冷成這樣有關？！」

「氣寒則體寒，一脈相通的。」十二笑解說道，「真氣有陰寒陽烈之分，乃內功根源，須經過漫長的修練而得。平常修練者一生可達數十年功力，而像尚水宮主這般的，約有數百年……」

「數，數百年？？！」林孤涼感覺自己的下巴掉進了飯碗里，「那他不是凡人，而真是『天人』啊？！」

十二笑拿手帕給他擦去嘴上的飯粒，笑道，「這真氣運轉於奇經八脈之中，可透過傳功而遞。人的一生定然有限，倘若遇上了稱心的，便可將平生功力傳予那人繼承，而那人亦可以再傳另一人，如此代代積累，真氣可達數百甚至上千年之深。」

千，千，千年……

林孤涼用雙手抬著下巴，「那位尚水宮主在武林巔峰絕頂，無人能敵。他這樣厲害，難道是因為有很多高人給他傳功送真氣？！」

「或還有另一種情況……」十二笑道。

「什麼？？」林孤涼聽得投入，不知碗中菜肉已給對方夾得越來越高……

「真氣存於經脈流轉不息，助以功力增長同時亦影響著修練者的體質。世上有些天賦異凡的人，他們能為極強，真氣提升的速度遠超尋常，可在有生之年使功體達至更高境界，壽命延續更長，真氣亦積累更深。若此循環不絕，最終或有可能超脫塵世，擁有無限之生，也俗稱『世外高人』。就比如……當今武林之巔的斗魁四星。」

十二笑邊說，邊在那碗高高的菜肉上添了顆蒜頭。

無，無，無……無限？

林孤涼看著跟前一張破木桌，還有上面放滿的米飯菜肉，只覺那些『千百』，『無限』，『世外』的東西太縹緲，太虛幻！

夾起蒜頭一咬，林孤涼皺了眉頭，目光轉到那碗寒氣幽幽的冰，頓時發現這玩意確實又縹緲又虛幻……

他問，「那尚千水呢？」

「什麼？」十二笑夾了片姜，繼續放他碗上。

「他……」林孤涼頓了頓，「他也是『世外高人』嗎？」

十二笑道，「他身懷止水心法，體內的純寒真氣正是其父天樞尚天水所親傳。」

「這樣……他懷了他爹的真氣，也算有無限之生？」又想到那少主會接二連三的死去活來，補上一問，「還是無限的又生又死？？」

十二笑搖了搖頭，低低幽道，「生死之事，早已與他無關……」

「十二你……」林孤涼看著她，又問，「你對他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見那望來的目光樸實驚奇，十二笑掩嘴一笑，夾了顆紅紅的椒子，放那碗堆得高高的尖頂上，「呵呵，人家就是對他知道得清楚還不行？」

「呃……」

「難道……涼涼你吃醋了？」

『噗』一聲！

林孤涼急忙把散在桌子上的飯粒吞回去，卻不小心的把那顆紅椒也咬進了嘴巴，登時大喊！

「水啊！！」

「他在不在這裡！！！」

門外爆起一聲，林孤涼與十二笑都被嚇得一跳，同時轉頭看去，只見那高止棄踹開大門走進來，手裡抓了團衣物。

「發生什麼事？！」林孤涼有不好預感。

「可惡，又沒了！」高止棄一拳捶在飯桌上，新買回來的碗筷碎了。

見他打算連飯菜都不放過，林孤涼忙截住問，「你說什麼沒了？！」

高止棄咬著牙，把手裡的衣服甩了過去！

林孤涼接來一看，是件水藍輕衣，跟那少主所穿的甚為相似……等下！

「他，他，他！？」

「他脫掉衣服後跟人走了，又！！」

最後一字咬得肝腸寸斷！

林孤涼大呼，「不是吧，又給你弄丟了？！」

「什麼叫給我弄丟的！？」高止棄一掌拍在東牆，把帶來的另一件青衫揚開，「分明又是跟個男人走的！」

「有何區別？結果就是人丟了！」

林孤涼對著那個深深的掌印抓頭，他鏢局的牆呀！！

面對兩男在那捶手頓足，仰天高鳴的景緻，十二笑有些不忍視睹，低聲道，「我上街買菜時見過他……」

話落，高止棄一剎瞪來，十二笑不由地一抖，濃妝艷抹的臉上掉了幾塊厚粉。

「繼續說！」

逼至面前的煞氣過盛，十二笑避到林孤涼背後，「我在街上見到他跟個穿青灰長衣還戴斗笠的劍客走著，身影與你像得很，當時我就以為那個是你……」

他跟個劍客在一起？！

高止棄如雷劈頂，腦中剎時一片空白。待回過神來，雙手已掐住了十二笑那粗而不可理喻的脖子！

「可惡，怎麼又是你！！」

「這，這種事情……大家都不希望發生的呀，呀……」

「你三番四次的岔開我和尚千水，到底有什麼企圖！」

見十二笑那臉色憋得紅去青來，林孤涼連忙拉開高止棄，推到一邊道，「那些以後再想辦法問吧，現在是先把人找回來要緊！」

高止棄眸光一沉，抽出銅水瓢指向十二笑，「說！你還知道什麼！」

「武林盟主下令禁閉越良城一天，若無申領特許，任何人不得進去，所以我想尚千水還在城內的，你找個高的地方大喊幾聲，說不定馬上就有回應了……」

「哼！」

高止棄捏緊拳頭，轉身便走。

林孤涼跟了上去，又不忘回頭給十二笑留了句，「剩下的飯菜都別扔，留著我回來吃！」

目送那兩人的身影消失於夜色，十二笑低嘆一氣，轉身走回小樓。

沿著木梯步上二樓時，感覺有幾絲寒氣飄散，氣息不算強烈，沒有使人發現。小樓的這層只有一個房間，十二笑走到那門前停下，敲了幾下，「是我。」

「啊！」

房內響出一聲，尚千水從裡面推門奪出，與十二笑急道，「不好了，東方阿叔他，他！」

「發生什麼事？？」

「東方阿叔他，他，他！」

「千水你別急，讓我看看……」

十二笑隨他走進房裡，一眼就見那無劍君子，天璣東方極身如鹹魚似的，整條橫在地上，有氣無力，奄奄一息……

「他，他，他？！？！？？」

尚千水上前大吸一氣，總算把話道出，「原來阿叔他已經十日沒有吃過飯，是一直撐到現在的，剛才突然倒地一暈，就再起不來了！」

「十，十日……」

十二笑驚訝地想，難道那個『無劍無塵無分文，筷不沾炊十日人』的傳聞是真？！還道之所以有此傳聞，是百里盟主與無劍君子之間一個『十日之期』的約定有關……

又回當下，情況並不好辦，若林孤涼回來後發現飯菜都沒了，定會生疑。

思忖了片刻，十二笑對尚千水道，「別擔心，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給他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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