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二十八」

「你說什麼天？！」林孤涼詫問。

「南宮競天！」高止棄再次咬出這名字，「那傢伙弄個所謂的金冊《武林榜》出來煽動人心，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殊能競逐，他真正目的就是尚千水！」

林孤涼聽了一跳，「事關重大，你別瞎猜！」

「我也覺得奇怪，」高止棄道，「那呆瓜一直被他爹關在尚水宮與世隔絕，『尚千水』這名字怎會出現在《武林榜》之中，還是墊在最矚目的最底！」

「這……」

「這是個局！」高止棄拳心一捏，「什麼金冊《武林榜》，一個使局的工具罷了！」

林孤涼連忙道，「別那麼大聲呀，如今登榜上位算是時下大勢，那些榜上名人也是大家狂熱崇拜的偶像，就算這真是個局，但你這麼孤身一人的站出來跟大局唱反調，怕只會激惹公憤，不好還帶殺身之禍！」

並不是為了那個呆瓜而要搞什麼與世為敵的破事，高止棄只感到十分氣憤不甘，心中極其鬱結！多年來，他竟一直把別人的工具當成了自己的目標去攀！還攀得那樣稀里糊塗，永不言棄，自以為是！

傻，他真是傻！！

「什麼登榜上位，狂熱崇拜，全是那南宮競天用來使喚人心的手段，大家都被那些金玉其外的東西蒙在局裡了，像他那種人才叫卑鄙……」

突然，『嘩啦啦』的一陣潑響，一壇滿滿的酒水從頭頂直淋而下！猝不及防的，高止棄被淋得一身酒氣，整個人頓然愣在街頭，腦中迷迷幻幻的，竟不知發生了何事？！

林孤涼在旁也是錯愕不已，好等回過神，仰頭一看，才知原來他們正站在『悅芸坊』的牌匾下面，那樓閣上坐著的美人兒，正是花魁燕鶯鶯。

只見她香身依偎在一個俊美的白衣男子懷中，神情似凄猶憐，聲音卻嬌如蜜甜，「君上呀，就是這個高止棄害了我終日以淚洗臉，半生凄苦難度……」

白衣男子含笑著，指尖在她粉顎下一挑一拂，燕鶯鶯格格的被逗出了一陣鈴兒笑聲。

見之，從旁撫琴添酒的美人們也順勢投懷，撒嬌獻媚的各施各法，都紛紛圍在白衣男子身畔，景緻如同花團錦簇，玉香滿盈。

「可不是嘛，這高止棄無所作為，只知欺負女人。君上武功了得，可給他一點教訓，替妹妹們出個氣。」

「君上是酒中月仙，千杯不醉，武功一定厲害極了！」

美人們拍著手，笑靨一個比一個甜膩。

白衣男子優雅一笑，「哎……他劍術奇魁，本來也是前十高手，可惜十二年前於一場比武之中遭遇暗算，武功被廢，如今才會落魄至此。但我與他無仇無怨，又豈可再乘人之難，取之不武呢？」

燕鶯鶯撲懷贊道，「說的是，君上胸襟高貴，那落魄如泥的高止棄又怎配與你同台交手。」

美人們自然不失機會，紛紛送贊，「人家好喜歡君上哦！」

林孤涼舉頭看著這幕，心想到，當日傳出畫仙百花侯銷跡人間時，這燕鶯鶯是哭得肝腸寸斷，花容凋零，甚至揚言抵命相隨。事情才過了沒幾天，這回見她又是臉色紅潤，神采飛揚的樣子！果然，對人生看得開是件好事情！

又道，剛才一番潑酒聲勢，自然引來不少圍觀熱鬧的群眾。大家未明事因，都像林孤涼那樣的舉頭上望，結果一望便是一聲大呼！

「看啊，是他！當今高居《武林榜》位四的醉月君！」

「他竟然來到越良城了？！」

「不知是接了哪家的比武邀請？？」

「聽聞他懂得心術秘法，與之交手的人都會陷入醉生夢死之中，終生不醒。所以說啊，這武林里已沒幾個敢跟他打架的了！」

林孤涼越聽越涼，只知這『醉月君』也是個榜上名人，曉得當下不該衝撞了，於是暗地拉過高止棄，「此地不宜久留！」

哪知拉了又拉，就是拉他不動，直覺不對勁，正要提聲叫他時，高止棄突然當街大喊！

「看什麼看！！！」

圍觀或路過的都被他這聲嚇了個大駭，那種像要發瘋似的暴嗓，讓旁人紛紛退避三尺。

「看什麼看，你們這群光會看的！除了看來看去還會什麼！知道什麼！！哈哈哈，一群被人家擺布的棋子而已，還敢看別人！」

見他如此模樣，林孤涼背後生寒，上前嚐試拉走他。高止棄使勁甩開，像個喝醉了酒的瘋漢，直指著人群繼續大呼大喊！

「是吧，你們這群人什麼都不知道吧，那讓我來告訴你們好了！你們都是被利用的，人家拋個什麼榜什麼名出來，就真當它是梯子的拚命爬上去，以為爬到頂了就叫那個厲害了，受人崇拜了，威風八面了，還不知道其實就是當了人家的墊腳而已！」

「哈哈哈，你們這群給人家當墊腳的還不知道吧，那些什麼事非情非的消息，全都是故意放出來給你們聽的！就是要你們跑來聽跑來看，還要跑來跟著做！真以為自己做得那麼高明嗎？但人家還嫌你不夠高明，不夠給他墊得更加高啊！哈哈哈，你們就只管繼續跟著別人說的做下去吧！哈哈哈……」

有些人看不下去早已走了，有些則仍在交頭接耳的細聲道著……

「誒呀，這年輕人就是高止棄嗎？長得還算不差，真是可惜了啊……」

「他武功被廢剩一成了，在《武林榜》墊底了十年，大概頂不住壓力所以發瘋了吧……」

「身子好好的青年，怎麼說瘋就瘋了呢？哎，聽聞他還有個妻子的，這下可苦了人家啦……」

林孤涼站在路中間，左邊聽得發熱，右邊聽得發寒，身子乎寒乎熱的，究竟也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見高止棄醉罵了一通後，又揚手在街頭蹦跳起舞，還抱著根柱子一件一件地脫衣服，引得花樓女子哇哇尖叫，好不一塌糊塗！

實在沒了辦法，林孤涼只好大步走過去，趁其不備，一擊打暈了，然後扛走！

人們見著這情景，只道搖頭唏噓，或有同情，或有嘲笑。

那悅芸坊上，名喚醉月君的男子倚在玉香之中，又飲過一杯醇釀。他支著頭，望向夜下狼狽而去的身影，唇邊淺彎，一雙細長的眼眸泛盪著魅光點點……

好個廢剩一成的高止棄，敢言與我斗麼？這回就算給你認清自己的分量吧。

。。。

百通客棧門前掛了塊牌子：吾兒大喜，休市三日！

「大門不帶鎖的，直接推開它就行了。」十二笑扛著餓暈了的東方極。

尚千水看了看牌子，猶豫道，「老闆說休市了，我們擅自闖進去好嗎？」

十二笑借用東方極的頭頂開了大門，「你是高止棄的妻子嘛，這該叫『我回來了』才對。」

尚千水臉色白裡透紅，抱著永凝珠急步跟上，邊走邊低聲嘀咕，「怎麼辦呢，大家都誤會了……」

「他房間在哪？」十二笑回頭問。

「啊？」尚千水一愕。

「高止棄的房間，你知道嗎？」

「要把阿叔放在止棄的房間里？！」

「不然呢？」十二笑步上樓梯。

踩著吱呀作響的地板，尚千水不時回頭，「萬一止棄回來發現了，該怎麼跟他解釋？」

「呵呵，你就跟他實話實說嘛，夫妻之間何用避忌？」

尚千水不懂反駁，便帶了十二笑來到高止棄的房間，九洞連壁是此地最矚目的景緻，想要弄錯都難。

把東方極放了在床上，十二笑又道，「千水，你在這守著，我到廚房找些吃的給他。」

尚千水緊張的拉住十二笑問，「這，這算是在別人家裡偷東西麼？」

「這裡是高止棄的家，而你是他妻子，該叫『在家裡拿東西』才對！」

尚千水臉上一紅，又沒了說話。

十二笑閉了門離開，尚千水獨個留在房裡，心情忐忐忑忑的。四周一片安靜，他耐不住又用手輕輕戳了戳東方阿叔身子，見還是暈著醒不來，只好抱球坐在床前，感受樓內搖搖晃晃的節奏。聽著那『吱呀吱呀』的細響，漸漸地，心裡不再那麼慌亂……

但忽然，門外響起了腳步的聲音，還一步一步地向著這房間逼近，感覺異常沉重，怎聽不像是十二笑！

尚千水連忙站起身，運功使四周空氣凝出一層冰霜，即見白霧瀰漫，碎光點點閃閃。

這是他苦練達至的心法一重，以體內純寒真氣釋放出一片寒境，其間冰冽的寒氣能牽制對手行動與內力，同時亦可作為冰遁自衛，獨到之處，為武林罕見。但他領悟淺薄，心法未成，所釋放的寒境與父親的『神象幻境』差距甚遠，威力也大不相同。

尚千水擔心著，怕自己的這點氣勢不夠用，於是又躲到門後，回想書中類似情節，把永凝珠舉得高高的，深吸一氣……

房門被推開了，就在那腳步邁進來的一刻，尚千水倏地從門後越出半身，把手中舉的球重重砸下！

「啊！！！」

這聲是高止棄的，喊完後又暈了……

「啊！！！」

這聲是尚千水的，嚇得大跳！

「啊！！！」

這聲是林孤涼的，也跳了起來！

這下可好……

「你，你，你！！」林孤涼指著尚千水『你』了半天，才吃吃驚驚的吐出一句，「你是女人？！」

「啊？」尚千水愕了，低頭一看，才見自己還是那身珠釵羅裙的模樣，忙道，「這個……阿叔說行走江湖的人都要喬裝打扮！」

「你，你，你！！」林孤涼指著他又『你』了半天，但這回說不出話來了……

好個『行走江湖』的，千辛萬苦找了一夜，結果人就藏在這種地方！擺明是天意作弄，還能讓人說什麼！

尚千水自然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但見高止棄滿身酒氣的暈倒在地，額頭腫起大包，身軀頹如泥漿，臉容空白，比起遇見時的樣子更加凌亂不堪。

若說上回見的還算玉樹臨風，那當前所見的就是殘花敗柳……這詞好像用得不對？

但這已不重要了！

尚千水心一抽，拋了永凝珠不顧，撲上去喚他，「止棄，止棄！」一連喚了好幾聲，見他依然昏醉不醒，轉頭急問，「發生了什麼事？」

林孤涼自個也解釋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只好以事實回答道，「他找你找瘋了。」

「啊！止棄瘋了！？」尚千水不能馬上接受這個事實。

「別說了，先來把他抬上床……哇啊！」林孤涼大喊一聲，「千水你床上怎麼躺了個男人？！」

「這，這床是止棄的。」尚千水紅著臉，很不好意思。

「高止棄床上怎麼躺了個男人？！」林孤涼又喊了遍。

「他是我阿叔……」

「你阿叔長得好年輕！」

同樣是暈了的人，看這阿叔眉宇堅定，呼息沉穩，身周凜凜之氣，頗有一股絕世高手的氣場，讓人不敢冒犯。反觀那邊頹廢在地的高止棄……哎，不提也罷！

又見這位阿叔身上穿著件眼熟的青灰長衣，林孤涼腦中隨即猜到了什麼，心道：差距那麼大，難怪尚千水會跟了這個阿叔跑！但為何又跑回來了呢？？

「阿叔他半路餓暈了，需要吃東西。」

尚千水在那努力地抬起高止棄，想把他搬到床上。然而自個的手心冷若冰霜，觸碰時寒氣穿肉透骨，把高止棄臉色從空白直接冷成了透明，暈得不能更暈……

林孤涼走來幫忙，只輕鬆一扛，便完事了。看著一張床上躺的兩個男人。心又道：原來這阿叔窮得連飯都吃不上，難怪尚千水又跑回頭。這麼看來，高止棄還是有他的優點呀！

正是時，房門被突然推開，十二笑吁吁跑進來，「不好了，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裡！」

「啊！！」

這聲是林孤涼的，想不到十二笑會在此出現！

尚千水慌問，「老闆回來啦？」

十二笑道，「還好躲得及時，但此地已不宜久留。」

「可是……就這麼走了的話，止棄他……」回見高止棄暈得無以復加，還滿身衣冠不整的頹貌，尚千水很是猶豫。

「別擔心，千水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裡照顧他們。」十二笑說著，走去牽過林孤涼，無顧對方一臉困惑表情，直拖他到了窗前。

「等等……我，我一個人照顧他們？」

「他們現在需要的正是你！」

話間，十二笑已拉著林孤涼從窗檯一躍而下，尚千水攔不住了，盡然不知所措。

「可，可是……」

可是不等他再『可是』下去，人都說走沒影了，獨留著他與同床共暈的兩男……

好，好……這樣真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