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五十二」

渡雲梯續續渡雲而升，華燈交影，光怪陸離之間，千奇百怪的酒客層出不窮，所斗之酒更道聞所未聞，譬如有浸過人心的，人腎的，甚至人鞭的……什麼玩意？！

眾目緊隨圍觀，只見那位有名酒中月仙的『醉月君』遇之來者不拒，百釀盡品，千杯不醉，萬夫莫敵，直叫滿場為之稱嘆稱奇！

挺朗身影逸過一片觥籌交錯，提著半壺未聞浸過何物的釀酒，易容為『醉月君』的高止棄仰頭將之一氣飲盡後，信手拋了出樓外。瞥眼下望，看著那白瓷碎塊呼呼墜入漆黑無境的山下，臉上猶似雲淡風輕，又如醉生夢死，教人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渡往薔薇樓十層的雲梯僅在五步之遙，易容為『尚千水』的十二笑抱玩著懷中玉珠，問道，「已走到這裡，為何突然又說不想見他？」

高止棄站於樓台，任呼風吹起一身皎月白衣，情景頗顯幾分風度凜然，俠氣翩翩。

他道，「明知道是局，我又為何要自投羅網？」

所言始料未及，十二笑臉上掠過一瞬詫色，默了半刻，笑而問，「怎麼，你不趕快上去找他，就不擔心他要跟了那叫南宮競天的男人遠走高飛？」

「南宮競天……」

喃唸了聲這名字，高止棄闔目揮袖一抹，轉過身時，那風雅俊逸的『醉月君』之貌已不復在存。而昂立於前的，是他高止棄唯一的那張玉樹臨風臉。

十二笑眯目，「你……」

「我為區區百通客棧的高止棄，你乃高居金冊之首的南宮競天，可敢以真容與我相對？」

話落，高止棄旋開早已執手在握的銅水瓢，給對方疾出一擊利風劍氣！

十二笑把手中的玉珠迎前一擲，任其與那道擊來的劍氣一同玉石俱焚，「你……」

不等他接話一字，左右又來兩道劍氣交夾，使他只得起掌防擊。但見掌碎了兩側劍氣，又來八面圍襲，凌風接而不斷，數十劍影重重複疊，氣勢如虹。

十年功底敗廢，劍力難長，教高止棄轉而精攻劍速，唯快不破。眼下他手中水瓢已是揮快近乎行風無影，而僥運承得天璣東方極補陽之後，內力溢增，所出劍氣更顯數倍威力！

「哼！」對方顧目一藐，回身彈出千絲晶瑩細線，急接十指一收，迸裂一剎，便削碎了滿場劍影。

高止棄收回銅水瓢，二指夾來一段飄落的細線，從容笑道，「怎樣，肯認了吧？」

對方與他笑了笑，甩手散去了指尖上的細線，卻未卸下那臉『尚千水』的易容，只道，「好吧，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高止棄道，「就這一下。」

「你說什麼一下？」那『尚千水』疑道。

高止棄道，「其實我並沒有猜出你是誰人，方才只即興的試了你一下，看你不認就不是，認了就是了。」

「……」

氣氛僵僵的沉默了會兒，那『尚千水』嘆出一氣，抬手把肩上的柔柔青絲一拂，「怎麼辦呢，你這個高止棄又讓我生氣了。」

高止棄瞧著他道，「所以你打算如何對付我？」

那『尚千水』笑道，「當然就是要把你置之死地，讓你永不超生了。」

高止棄道，「那你怎麼還不動手？」

那『尚千水』又一笑，與道，「殺你何其簡單，但你對我一再卑鄙無恥，言行非禮，所以我得還你更多痛心欲絕才行。」

高止棄道，「哦，憑你也能讓我痛心欲絕？」

「為什麼不能？」那『尚千水』以手撫於自個心口之處，輕笑道，「我知道他的所有秘密，而那些秘密又何止是讓你痛心欲絕！」

此話叫高止棄心內禁不住的一發抽緊，「什麼……」

這時，地面突然傳來一股隆響，伴隨著陣陣女人的尖聲，自遠而洶洶逼近。高止棄詫得一驚，轉頭望去，一眼便看見林孤涼大步狂跑在前方，全身一絲不掛，勉強剩得一條褲衩掩擋部位。而在他身後，正有成群尖叫的美麗女人追奔而來！

就是這幕場面，讓高止棄的全身頓時大幅猛震起來，腹中如受翻攪直搗，反胃感疊浪撲涌，只覺喉間酸腥一冒，當即便嘔得個此恨綿綿無絕期……

毫無誇張，上百壇人心人腎人鞭所釀的烈酒威力，亦遠不足這幕給他刺激的一成！！

嘔……

那頭，林孤涼躍起一跳，無顧身後追逼的大群女人，揚聲以一腔情義轟烈的豪邁氣勢大呼道，「高止棄，接穩了！」

這頭，高止棄正忙著嘔吐，草草地伸手接過了一枚晶瑩剔透的小巧玩意。感覺手心裡一片冷寒的，卻也不多細看了，只顧得埋頭繼續去嘔……

林孤涼見了松下一氣，如稀重負的把手給額上汗水一抹，馬上又撲到了那一身水藍輕衣的『尚千水』跟前，直當了就是易容後的十二笑，把對方雙手緊緊握起，情切與道，「十二，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的衣服是我自己脫的，她們的衣服是她們自己脫的，我跟那群女人是什麼事都沒有的！」

「……」

那『尚千水』眨了眨，想把自個的雙手抽出，卻給林孤涼激動地使勁握著脫不掉，直臉投來的含情目光更乎濃而又濃，深而又深，令人不忍直睹……

「師父說話果真不錯，漂亮的女人都是如狼似虎，見了一定要跑！那個，我意思不是說十二你不漂亮！在我眼中，你比她們，不！是比全天下的女人加起來還要漂亮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

那『尚千水』看著他八尺男兒滿臉憋紅的樣子，難得的落了滴汗。

話在心頭急切欲出，林孤涼把那雙握於拳中的柔手用力又緊了緊，叫那『尚千水』暗吃一記碎痛，額角抽了抽，只聽他道，「十二，我對你是情義堅定，真心不疑的！所以我也相信你……相信你是絕對絕對不會騙我的，是不……啊呀！」

正全情投入時，在另一頭終於嘔完了的高止棄舉起一口大酒缸，直接給那雙手緊握一起的二人砸了過去！

那『尚千水』見著迂身一避，大酒缸砸到林孤涼身上，碎散成花，遍布一地。

給莫名其妙的灑了滿身酒水，林孤涼對高止棄大喊道，「鑰匙都給你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高止棄回喊，「別廢話，他是南宮競天！」

「什麼天？！」

林孤涼一刻還沒搞懂，這時後方的一群薔薇笑女子已追至上來，恰時地面突然轟起一發猛烈震蕩，詩在前頭驚訝道，「怎麼回事？！」

霎間，半空火光高亮，眾人紛紛仰首上望，見得一竄巨大火焰自那薔薇樓十層的山巔衝天而起，將那棟白石玉樓包圍於其中，熊熊燃燒！

情跑到詩身旁，朝著那片烘烘火光，也驚呼道，「笑字一間的地下炎爐被人打開了？！」

畫和意在後頭，同聲急道，「不好了，尚少主還在樓裡面！」

不假一刻思索，高止棄縱身便往那十層山巔的玉樓輕功飛去，林孤涼見狀驚惑交互，卻未等他理清事態，在旁那『尚千水』亦已然一躍而上。

「十二，很危險的，你等等！」

沒法，林孤涼只得為她在也追了上去。

。。。

儘管整棟白石玉樓正被大火包圍燃燒，但那扇薔薇花印的大門卻是聳立依然，其表面甚至沒有一絲燒損的痕跡，實在離奇……

迎著熱浪熾熾的火焰，高止棄握起那枚寒冰所制的薔薇花牌走到了笑字一間門前，將之插入凹槽後，大門沉沉而開，一股白霧寒氣從門縫間湧出，高止棄一詫，急步穿門內進，赫見裡面滿是飄浮的淡藍碎冰，氣息凜冽。

「……真相？」

尚千水聽了三笑夫人所說後，正是困惑未明，不料撞見高止棄突然以一身書中白衣劍俠的裝扮闖了進來，很是吃驚，「止棄？！」

「千水……」高止棄見他站在那兒，整個如假包換的沒破沒缺，那顆提吊著的心總算得以一放。

「你就是高止棄？」三笑夫人轉過身來。

面對眼前一位端莊華美的婦人，高止棄絲毫不顯驚訝意外，更甚不帶客氣的回道，「你就是三笑夫人？」

尚千水見了左右為難，在心幹急。只道離別前自己已把他交託給『家常便飯』四人送去百香山的，哪知他還是不依不饒的追到薔薇樓來，這下還與娘親直面相對了，該如何是好！

「娘親，請你不要傷他……」

也知娘親身為薔薇樓主，性情嚴律，為人決斷，生怕高止棄會不知分寸的冒然沖犯，惹得性命之危，尚千水只好先一步的上前向婦人低聲請求，「止棄他是千兒的朋友，曾經幫助過千兒也救過千兒，他對千水很好，還很厲害的……」

但見高止棄在旁聽得眉頭髮皺，拳心咯響，不知該好笑好氣的，心裡直道：呆瓜就是呆瓜，蠢呆了！

三笑夫人雍容一笑，只道，「還有人？」

「啊？」尚千水愕然。

笑字一間的大門未關，高止棄身在門處三步，此時其後又出現了一抹輕衣水藍身影，正是那個『尚千水』。

當場看著一個與自己幾乎一樣，卻又打扮得難以言喻的『尚千水』，尚千水愣了問，「啊，你是誰？」

「誒，今晚真熱鬧。」

那『尚千水』來到後，也站在門處三步，與高止棄近乎並肩。一雙魅目環過在場數人，最先是落到那位白衣的姬未夜身上，幽幽道出一聲，「灮。」

此聲一落，尚千水驚訝大顫，回頭呼道，「灮？！」

正主既達，無謂妝掩。那『姬未夜』低頭卸了臉上眉目幽魅的易容，於人前呈現出一張不沾脂粉點滴而風華艷茂的男子顏貌，正是十二笑。

三笑夫人瞥目輕輕一笑，向著那位『尚千水』隨然道了聲，「姬未夜。」

「姬未夜？！」

尚千水又把頭一轉，驚訝看著那『尚千水』卸下易容，當前就是一張美得能勝世間一切正妹的男子臉龐。陰柔魅冶，幽眸如夜，正是摩星派斗魁四星之一，天權姬未夜！

高止棄在場親眼目睹，亦不免暗暗一顫。心道這下倒好，全都真容畢露了，卻教疑雲更深……

尚千水全然懵在了一團雲里霧裡，腦瓜左轉右轉，眼睛左看右看，一會看著阿灮，一會又看著姬未夜，還望瞭望娘親，當想到不得了之時，更定定注目於高止棄臉上，唯恐突然再來一道峰迴路轉，他把那張玉樹臨風的臉龐一卸，搖身便成了另一個陌生的人！！

嗚……東方阿叔與他成不欺也，江湖人果然都是一群喬裝打扮的！這一切簡直太真相了！

「請少主不必緊張……」十二笑向著尚千水，蹲身款下膝禮，「屬下無意欺騙，實為另有原因的。」

尚千水轉回頭，與他顫問，「阿灮……十二……你……為什麼？？」

十二笑道，「此事乃阿無教主的安排，是為了帶小少主你走的。」

「……阿無教主？！」

怎麼又來了個阿無教主？！只知家中有個尚水宮主的爹，有個薔薇樓主的娘，還有個他十分想念的百里盟主，和為人十分有趣的東方阿叔，但他當真從沒認識過什麼阿無教主？？

這一出出接二連三的『真相』啊，真得快要把尚少主徹底懵成個瓜了！

高止棄在那歪著頭，摸下巴的猜想起來：這『阿無教主』莫非是指……

姬未夜嘴角一笑，道了聲，「果然。」

三笑夫人垂目，平靜而道，「還有人？」

「哇，這裡好多人？！」

當林孤涼也衝進來後，笑字一間大門隆的關上了！

三笑夫人與尚千水道，「真相至此，現在便是由千兒你自己抉擇的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