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教議事大廳內，功成出關的柳黑涯正坐在那靠北牆正中的位置。

坐北朝南，方彰顯尊貴。

只是此時那最尊貴之人的臉色卻並不好。

是了，柳黑涯面色陰沉，渾身都往外透著寒氣，寒得滲人。

他總是這樣，哪怕是在那最炎熱的天氣，被他看上一眼，立刻便能冷到骨子裡。他永遠是冰冷地俯視著他人，彷彿在他眼裡，世人皆是不值一提的螻蟻。而他呢，他就像那地府閻王，又或是誤入人世的索命惡鬼。

只除了面對侯佻的時候，只有面對侯佻的柳黑涯才有人該有的氣息。

柳黑涯的寒氣真真切切，大廳內其他人自然也感受得真真切切。他們皆是熟悉柳黑涯的脾性的，對這個教主，他們永遠是又敬又怕。

廳里眾人皆畏縮，尤以葛畏安抖得最厲害，一副膽怯得不得了的樣子。

只有跪於廳中的暗煞毫無懼色。

若再細看，暗煞不僅無畏，甚至還有幾分義憤填膺。

這個暗煞正是當年那個暗花榜排第一的殺手暗煞，他三年前在江湖上沒了音信，世人皆道他已金盆洗手，原也不是。

昔日的最強殺手竟是暗暗加入了大成教，成了柳黑涯的手下。

此刻，暗煞正在向柳黑涯稟報他們暗煞堂去白虎山山神廟搜查的結果。

「那山神廟中有兩個被砍了腦袋的死人，廟外二十四個死人。和葛堂主所說的一致。廟中有多處血跡。屬下的人細細查過全廟，除了屍體，便只有兩截斷劍、數只葛堂主的毒鏢、一朵暗紫木刻花和一頂護法的斗笠。那暗紫木花上刻了『瘋子』二字。這，這是暗花榜的規矩，暗花榜每個排名前二十的殺手都有自己的刻字暗花，殺人過後，留暗紫花為私怨殺人，留暗紅花為拿錢殺人。屬下也曾排在暗花榜首，而現在，江湖人盡皆知，那瘋子如今是第一……那瘋子就是殺屬下胞弟風煞之人！」

柳黑涯面色依然是陰沉沉的，只是那陰沉沉的臉上此刻又難地顯露出了絲絲焦急憂慮來：「暗花榜榜首的瘋子？他怎麼也摻和進來了？護法呢？除了斗笠，就在沒有其他能顯露護法蹤跡的小物了嗎？！」

暗煞低頭，似是慚愧，「教主，屬下無能，然屬下確實已儘力了。只有一頂斗笠，未找到護法蹤跡。」

柳黑涯的臉上終於直白顯露出焦灼與燥郁，暗煞這邊已是這樣，他便又換了個人再次質問：「葛畏安！護法呢？如你所言，昨日是你與護法一同在那白虎山山神廟吧？我之前明確吩咐過，你的三九堂本就只負責打探消息！消息確定了，執行的時候讓暗煞帶他的人去。暗煞那時也在皖州，為什麼你不提前通知暗煞過去幫忙？特地等到寅時才放煙花知會暗煞，你到底存了什麼心？！」

我自是不想讓別人和我搶獻憫生劍之功！

這隻是心裡話，是不能說出口的，葛畏安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句——「屬下以為暗煞堂主甚忙，暗煞堂主是一向忙於教主布置的任務，所以屬下未曾打擾暗煞堂主。屬下只是太過於害怕錯失那為教主奪劍的寶貴機會啊！另外，屬下已有了聶堂主的軟筋香，本是勝券在握了，若不是殺出那瘋子……屬下並未通知護法，屬下也不知護法為何會來？且護法也未曾提前通知暗煞堂主啊……」

「夠了！就是你自己無能，還想推脫？護法自是不可能通知暗煞。他的職能與你們不同。他只直接聽從我的派遣，不同你們一起參與教內事務，也無法與你們直接聯絡。他根本沒有那傳信煙花。」

葛畏安更是震驚，「怎麼會……？屬下當時……」。我當時只顧想他是否會來搶功，他竟沒有本教傳信煙花？等等，我竟沒想過，護法當時怎麼知道我要在山神廟布局奪憫生劍的？

柳黑涯對葛畏安的猶猶豫豫十足不耐煩，對葛畏安這個人又有著掩不住的殺意——「你當時？你是自己逃走了吧？是你把護法一個人落在那裡？」

議事廳內剎那間殺氣蔓延……

保命為大，驚疑就暫且放到一邊。葛畏安穩定了心神，急急辯解：「教主，屬下不是故意獨自逃走的，屬下只是覺得屬下在那兒也無用。並且，並且依屬下愚見，護法並無危險。」

柳黑涯眉毛揚起，「哦？你為何這樣說？」

「教主，這事，這事恐怕沒那麼簡單。那拿憫生劍的道士好像是認識護法的，護法也很偏袒那道士。護法最初就反對屬下用軟筋香對付那道士，還是屬下搬出教主的名號，護法才勉強同意了用軟筋香。後來那道士中招，屬下想飛出毒鏢殺了他永絕後患，護法竟還急急扔了扇子去攔！現在屬下細細回憶，就算是最開始的打鬥，他們兩個也總是互相手下留情。到了最後，那瘋子出現，瘋子明顯是道士的幫手。依屬下看，他們不像是會傷害護法的，說不準……說不準他們都是早已相識的。」

柳黑涯眼中陰翳更重，語氣里都含著掩不住的憤怒，「互相手下留情？他竟還扔了扇子！就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道士？那道士叫什麼名字？」

「稟教主，那道士是叫趙清朴，正是那齊雲山掌門吳拙源的徒弟……」

葛畏安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他清楚感覺到了柳黑涯怒氣更重，識趣地自覺消了音。

「趙清朴……」，柳黑涯只於心中默念了一次這個名字，眼眸中露出了決絕狠戾的殺意。

原來是趙清朴，又是趙清朴，怪不得，怪不得！要不是趙清朴有個好師父，他一定！

柳黑涯不自覺地將他那黃花梨木扶手都抓裂了。

手下留情了……所以，他的阿佻是想起了什麼嗎？柳黑涯不由得心裡慌亂。

不不不，他的阿佻一向仁善，一定只是阿佻心有不忍罷了。可……柳黑涯努力穩定心神，怒氣卻是依然難以抑制。

葛畏安跪在大廳中央向上看，教主明顯是真的動了氣。

教主真的信了他的話？教主可是認識那趙清朴？最重要的是……教主現在是真的懷疑那侯佻了麼？或者教主根本從未信過那侯佻，要不怎麼獨獨只有侯佻沒有直接與他們聯絡的煙花？護法？只怕以後這大成教護法要換人了吧。葛畏安偷笑，心裡爽快，面上卻依然是一副膽怯卻真誠的樣子。

柳黑涯正在氣頭上，卻聽到議事廳外有小弟子大聲通報——

「稟教主，護法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