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夜裡，

錦上在嶺主床邊跪著，「錦落是被生死簿傳聞預言的人，雖說嶺城人不該迷信，但萬一迷信是真，錦落明日必死，就意味著錦柔姐也不可能回來！」

嶺主迷迷糊糊地就聽到這般言論，「上兒的意思是……」

錦上，「改斬上兒」。

嶺主驚在那裡，一下子徹底醒了。

錦上道，「您有沒有聽說過，那生死簿，也預測了上兒的死期……會福大命大？……倘若這生死簿預言為真，上兒明日必死不了，即錦柔姐也一定會回來！」

嶺主道，「你說的這些話，都要建立在生死簿是真的，這個前提下，才有可能發生。可是你與本尊都知道，生死簿是個迷信。你有沒有想過，就你與錦柔女子的關係，她看見你死，她會有絲毫不舍？還是說，你以你的命作為代價來冒險，去把你姐姐抓回來，你覺得值得？」

錦上道，「非常值得！」

嶺主一愣，

就聽錦上接著說，「此番兩城聯姻，錦柔姐是太平城主親自從一堆畫像里挑選的，他們記得錦柔姐的長相，如若錦柔姐交不出來，您要怎樣向太平城人解釋？而如若錦柔姐真與下等人私奔，您覺得，端儀嶺丟得起這個人嗎？」

丟不起。

嶺主道，「不過讓你來吸引錦柔女子露面，依據的是生死簿這個迷信，而讓錦落，則依據的是錦落與錦柔女子的感情，你認為感情和迷信哪個更靠譜呢？」

「哪個都不靠譜！」錦上道，「錦柔姐是谷婆氏族人，谷婆氏族人最重視的是什麼？權力、地位、身份、高高在上的感覺……您認為上兒死了，錦柔姐能安心嗎？」

錦上可是個繼承嶺主之位的人選，背負著為谷婆氏族爭奪權力的使命。

倘若錦上死了，谷婆氏族這一代都會低迷下去，全谷婆氏族人這一代的存活都將毫無盼頭、毫無鬥志……甚至下一代、下下一代，都會受連帶影響。

但凡一個正常的谷婆氏族人，她會願意見到這種事發生嗎？更別說還是因為她自己。

「上兒……」嶺主聽完錦上的話默默想了好久，「雖然你的話不無道理，但你可知？本尊之所以跟你說這麼多，無非是不希望你去死？本尊向來很重視你，也很珍惜你陪伴本尊多年的情感，並且……」他又說道，「本尊寧願聽到的是你說『你是因為不想讓你的哥哥錦落死，才要替他公斬』，也不希望你用這些話，來證明自己的忠心」。

錦上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他用他自己的生命、甚至用全錦宗人的未來作代價，來抓回他的姐姐，這在嶺主這個過來人看來有點可怕，雖然，嶺主也非常迫切地想要找到錦柔女子。

「可這又有何分別呢？」錦上道，「您認為，如果上兒說不想讓錦落死，您信嗎？」

嶺主，「……」

半晌，

「本尊信！」

「可是上兒不是那樣想的，當然……」錦上又道，「如果那樣想，能讓叔父對待上兒好一些，像對待錦落那樣，對上兒高看一眼，上兒會考慮考慮那樣想……可是上兒如今這麼做，不是為了錦落，是為了上兒自己，是上兒自己希望能抓回錦柔姐，為兩城的聯姻貢獻一份力量，也能因此讓叔父高看一眼，叔父為什麼不懂呢？」

嶺主，「……」

「希望叔父成全」，錦上說著給嶺主叩拜一個大禮，「如果上兒就此去了，希望叔父一定記得上兒」。

嶺主這時候雙目已經禁不住的有些泛淚，他不知道說什麼。

「嶺主，您真的捨得讓錦上公子死？」錦上離開後，嶺主身邊的左護使對他問道。

「他說本尊不懂他……」嶺主有些哽咽，「本尊怎麼能不懂他呢？」又想想，「不懂……本尊確實不懂……他明知道本尊捨不得他，他還要這麼做……他可是捨得本尊！」

「也許他單純不想讓錦落死」，左護使道。

「可是他……"嶺主又想想，「你看在私奔發生之時，所有人都在想，是誰在幕後膽大包天，竟敢給予屈尊之人協助？可他的第一反應卻是，他根本不相信錦柔女子會與下等人私奔，說明什麼？在他的心裡，尊嚴，是凌駕於感情之上的。而你再看看他剛才說的話……」嶺主又道，「他認為，迷信與感情都不靠譜，唯權力能威脅錦二小姐出面，說明什麼？權力也是凌駕於感情之上的」，「那麼你認為，他還會單純的不想讓錦落死嗎？」

「這是兩回事」，左護使道，「權力與尊嚴都代表您，他剛剛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角度，也都是站在您作為嶺主的角度去分析，去擔心聯姻怎麼辦，怎麼才能不讓嶺城丟失顏面，說明您大於他一切的其他情感，而他，為了您，也很願意抓回錦二小姐，可是在錦落和他之間的犧牲上選擇誰，他選擇了他自己」。

「甭聽他怎麼說」，左護使又強調，「他還是選擇了他自己」。

嶺主陷入沉思地看著左護使，「……」

心痛。

「公、公子……」掌事直到聽說這個消息半時辰，都沒有緩過來震驚，他走到錦上的旁邊，看著非常痛心，「您……怎麼就那麼糊塗？」掌事萬萬沒有料到錦上是以這種方式去救錦落。

錦上在浴殿的溫泉池裡泡著，目光獃獃的沒有一點神色，半晌，「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

「老夫……？」掌事淚流出來，「老夫怎麼會希望您……」

「自幼，你就對錦落最好，母親也是，父親也是，都誇他好看，長得俊……就連叔父也是！」

「公子您也很好看，公子……」掌事泣不成聲。

半晌，

「段公子您不能進去啊，段公子……」侍從的喊叫聲在浴殿廊道里徘徊。

段修，「起來！」把衣服扔給錦上，「本宮帶你走！」風塵僕僕的，一看就是出去搜人搜一半趕過來的。

錦上道，「別那麼緊張，生死簿不是也說了嗎，說本宮福大命大，今日就一定能找到錦柔姐！」說著還看了眼掌事，像是給掌事定心丸。

「別說這胡話！」段修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自己不清楚？還要本宮告訴他們嗎？」

「您說什麼啊？」掌事糊塗了。

段修，「生死簿不僅記載了他倆，還有其他人，已經有福大命大的死了！」

錦上，「他沒死！」

段修，「他沒死，為何不回來？你醒醒吧……生死簿是假的！就你與錦柔姐的關係，錦柔姐一定不會出現，你今日也一定死！」

「公、公子……段公子說得可是真的？」掌事哭得更厲害了。

錦上沒直接回答掌事的問題，獃獃地愣了半晌，「本宮已經向叔父懇請，說了那般慷慨陳詞。你可知，本宮如果逃走意味著什麼嗎？」他對段修說道，「意味著本宮所說的話，全是虛偽的謊言！而如果真是那樣，本宮走，也值，可不是！那不是虛偽的謊言……」

「你醒醒吧！」段修沒工夫跟他扯沒用的，直接過來拉他。

錦上抗拒地瞪著他，「你此番若要硬帶本宮走，本宮拗不過你，全錦苑的下人可能也會幫你，但……本宮可以死！」

段修當時手中的劍啪嗒，掉在地上，臉色煞白。

錦上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時間非常驚訝，「你不會是希望本宮像錦柔姐一樣，不顧一切道德與尊嚴，和你去跑到哪個地方……雙宿雙飛吧？你把本宮救走了你怎麼回來呢？你怎麼有臉回來面對焦急的叔父？你怎麼面對叔父的怒火呢？你的一切都不要了嗎？」

段修，「……」

錦上，「但本宮要！」錦上不想聽他多說，「本宮要叔父的目光看過來，是同他一樣、沒有一丁點的污點，本宮要做叔父那樣的人！」

錦上坐在十六人大轎上，趕赴刑場，一襲墨藍繁紗華美，幽黃的紗簾遮著轎子四周，仍能隱約看見轎子中一個高貴少年的模樣，氣場要多震撼有多震撼，要多凄美又有多凄美。

這時很多人才知道，原來錦落的弟弟也這麼美。其實關於錦上這個人的形象，一直是缺失的，雖然是錦宗最重要的人，但自打他進了宮，基本就與外界隔絕，幾乎不曾出來。反而是他哥哥錦落，小小年紀就憑藉美貌、武功等贏得了嶺民們的大加擁護。

「錦上公子為什麼死？總得有個說法啊！」有一些來自錦宗的人議論。

那時錦二小姐私奔之事還未曾告訴大家，就怕將來太平城聯姻的人過來，會聽得什麼風聲，影響嶺城的形象。

當然，錦二小姐私奔之事與否也有待定論，也怕這事兒萬一另有隱情，玷污錦宗的形象會招致錦宗人的不滿。但其實知道內幕的人都明白公斬是為什麼，自然也沒有人不服，錦二小姐在外面一旦聽說是公斬，也定然知道是因為她，該出現還是會出現。

「公子……」掌事一路扒著轎子哭，泣不成聲，很多錦苑的下人也跟著趕過來，依依不捨。

錦上在轎子里無動於衷。

「錦上……是我！」錦落被一群下人騙了，這才剛知道公斬改了人，馬上騎著馬過來，「你停下……！」錦落見轎子還沒落，看向轎夫們，「停下！」

轎夫們一看錦落公子下令，猶猶豫豫的又不敢不聽。

錦落跳上去，「你不能前去公斬！那是我該承擔的！」

「憑什麼？」錦上對他小聲道，「憑什麼是你該承擔的？本宮姓錦，本宮是錦宗最有希望的人，憑什麼你來承擔？你憑什麼有信心錦柔姐看到你死就會出來、看到本宮死就不會？還是說，你不希望錦柔姐出來？」

「你……你怎麼這麼……？」錦落當時一聽到這些話腦子裡嗡一下，要換作平時，他直接轉身就走，「你在宮中多年，就學習到了這般……？」

「那你呢？」錦上問他，「你當年為什麼沒來宮中？」

「我倒是想，可這是你我決定得了的嗎？」

「既然你決定不了，就少插手本宮的事」

「是你先插手我的事」

「你放肆！」

「你胡鬧！」

兩個人在矯子中漸漸爭吵起來。

底下一堆不明群眾，本來還在為兩位絕世美兄弟首次共同露面感慨萬千，又在為錦上馬上就要被公斬而感到擔心，可誰料兩個人突然吵了起來，氣氛一下子就安靜了。

這時，左護使騎著馬，已經從後面風塵僕僕地趕到這裡，他掀開轎子紗簾，「誰也別插手誰了……太平城人，已經到城門關了，嶺主命大隊速速掉頭，今日的公斬停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