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聲音應該屬於一個不怎麼年輕的女人，因為驚喜而有些尖銳，幾乎是一瞬間，這個聲音的主人就已經撲到了床前，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哭腔道：「岩岩！兒子……你終於醒了……嗚嗚嗚……醫生都下病危通知了，說你心跳都停了好一會兒，能搶救回來都是奇蹟……幸好……幸好你被救回來了……嗚嗚……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你怎麼能這麼做？你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讓媽媽怎麼活下去啊……」

喬宇懵了，他獃獃的看著撲倒在他身邊的中年女人，還有些混沌的腦袋完全無法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面前的女人確實已經不年輕了，看起來應該在四五十歲上下，她年輕時應該挺漂亮的，高鼻樑杏核眼，嘴巴小小的，臉型也是標準的瓜子臉，但她的生活一定很不如意，這讓她的面容老化的過快，此時她唇色發白，鬢角也已經有了零星的白髮，看起來很是憔悴。

喬宇等她哭聲稍停，才用幹啞的聲音道：「大姐，你……認錯人吧？」

女人本來正在抽噎，聽到這句話，她一下子睜大了一雙淚眼，尖叫了一聲，轉頭沖了出去，不一會兒，這個瘦小的女人就拖著一個醫生急急忙忙的跑了回來，一邊走，一邊焦急的道：「醫生您幫著看看，他怎麼不認人了？！他不認得我！求求你……」

她嘴裡說著懇求的話，眼淚不要錢一樣刷刷的往下掉，那個醫生被她扯得白大褂都有些歪了，腳步也有些踉蹌，不過可能因為她的樣子太過無措，並沒有生氣，反而安慰的道：「你先別急，讓我先看看病人。」

別說是醫生，喬宇看到她這個樣子，心中也怪不是滋味，雖然他不認得這個女人，但也看得出來她的真情實感，他年少失去雙親，比別人更加渴望親情，要不然也不能在蘇雲身上投注那麼多感情，此時雖然知道這個可憐的女人是認錯了人，但此刻畢竟是對著他的，他心中難免有些酸澀，沒想到，臨到了了，他不知是陷入了幻覺還是沾到不知誰的光，白蹭到一點母愛。

他以前聽人說過，人在臨死的時候會幻想到自己最渴望得到的東西，或許，眼前的一切就是這樣，他應該好好感受一下。

他雖然醒來，但頭還很昏沉，又在轉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醫生過來檢查，又進行簡單的詢問時，就顯得有些遲鈍。

醫生嘆了口氣，回身對焦急的等在一邊的女人道：「他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休養一段時間就好，至於他不認得你，現在還不能確定原因，他身體並沒有出現其他癥狀，我初步猜測，應該是因為打擊過大導致的暫時性記憶紊亂，過兩天應該就會好了，你先別急，盡量安撫，不要再刺激他，先觀察兩天再說。」

女人鬆了口氣，連連點頭，千恩萬謝的把醫生送走了，她關上門回身又坐到床邊，硬擠出一個笑容，溫柔的道：「岩岩，你不要怕，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放心，不論發生什麼事，媽媽都會保護你，媽媽不會再讓人傷害到你的，你相信媽媽，啊。」

她說著，倒了一杯溫水，插上吸管，小心的給喬宇喂水，喬宇的喉嚨正幹渴，非常配合的含住了吸管。

女人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微微張著，好像想要幫他喝一樣，餵了一點，又放下杯子，她努力忍著眼中的淚光，神情溫柔的輕輕撫了撫他額前的碎發。

喬宇想要跟她解釋自己不是她的兒子，可此時看著她的樣子，卻沒能說得出口，自從他親媽過世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也再沒有人對他露出這種刻骨溫柔的眼神，他剛遭遇變故，又在病中，此時竟然也有些脆弱，對這種溫柔越發無法抵抗。

他想，反正他已經快要死了，眼前的一切或許只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認錯就認錯吧，讓她多這樣看自己一眼也是好的，就算是卑鄙，也是卑鄙這最後一回了。

喬宇沒有再說話，但醒來一會兒，眼皮就又開始變沉，女人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的拍著他的肩膀，用柔得滴水的聲音哄道：「岩岩乖，睡一會兒吧，醫生說了，你要多睡，才能快些養好身體，有媽媽在，你什麼都不用怕……睡吧，媽媽就在這裡陪著你、護著你……」

喬宇聽到這種哄小孩子的話，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酸澀，「有媽媽在，什麼都不用怕」這種話，他已經多少年連做夢都不敢夢到了。

他艱難的眨動了一下眼睫，終究抵抗不過睡意的拉扯，眼中映出的最後的影像，就是這位素不相識的母親溫柔慈愛的臉。

真好啊，他想，臨死了，還讓他享受了一次這樣的待遇，死也不虧了。

喬宇沒想到，他的生命力居然像小強一樣頑強，睡了一覺，他居然又醒了，而且精神比之前還好了很多！

那個溫柔的母親還在，見他睜開眼睛，很是高興的樣子，她用溫暖卻粗糙的手無比珍愛的摸了摸他的臉，嘴裡絮絮的說著關心的話，又動作麻利的擰了條熱毛巾，力道輕柔的給他擦了臉和手，這才把他的病床支起來一些，從床頭櫃上的保溫壺裡盛出一碗粥，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的喂他。

喬宇一直處於懵逼狀態，機械的張嘴含住了遞過來的半勺粥，一股鮮香的味道在嘴裡散開，米粒不知被濃香的骨湯熬了多長時間，進到嘴裡幾乎都不用嚼，一抿就化開了，他不記得他多久沒有吃過這種投注了感情的食物了，一時如同身處雲霧之中，飄飄乎乎的不知何往。

餵了小半碗粥，女人就不再餵了，她牢牢的記得醫生的話，她的兒子剛剛醒來不久，不能多吃，她用紙巾輕輕幫還在神遊的兒子擦了擦嘴，柔聲道：「岩岩，好吃嗎？」

喬宇獃獃的點了點頭，當然是好吃的，這粥的用料或許普通，但就算只聞味道，也能聞到那種深沉的母愛正融在其中，怎麼可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