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陳岩啊，你這個傻瓜。

你也不放心你的媽媽的吧？你也是不甘心彭宇還能開開心心的繼續「玩」的吧？可是你已經累了，顧不得這些，只迫切的想要歇一歇，你放心，我不會白要你的身體，幫你做一些無法完成的事，替你盡一些無法盡到的孝道，就當是付給你的「租金」吧。

想到這裡，喬宇似乎在冥冥之中聽到了一聲輕淺的嘆息，伴著一句微弱的「謝謝」。

隨著這一聲虛無的謝字，喬宇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徹底的離去了，他莫名的覺得，那是已經逝去的陳岩。

在陳岩短暫的生命里，承擔了太多的惡意，如果他能夠更堅強些，經年之後，他或許還可以坦然回首，談及往事時，報以輕描淡寫的一笑，然而這個敏感而脆弱的男孩子卻終究沒能邁過這一道荊棘重重的坎兒，他不堪重負，選擇用這種決絕的方式，斬斷塵世的羈絆，徹底的脫離了這一切。

罷了，不在其位，不負其重，萬般選擇，是非對錯，旁人終究無法評判。

只希望來生，他能夠得償所願，擦亮雙眼，辨識小人，得到屬於他的善意與安寧。

只是苦了楊蕊，若是喬宇沒有來，等待她的，就是生命支柱的崩塌、所有期盼的摧毀，這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傾注了全部心血的母親，她又做錯了什麼呢？

喬宇從睡夢中醒來，扭頭看著窗外，目光不可抑制的帶了些憤恨，這世上垃圾怎麼這麼多？他要做的事可真不少啊。

過了好一會兒，楊蕊推開病房門，看見兒子睜著眼睛，馬上笑道：「岩岩，你醒了，餓了吧？媽媽今天做了雞絲粥哦，你很喜歡的。」

喬宇看著這個溫柔的母親，心中微微嘆息，臉上慢慢的露出一個笑容，溫聲喚道：「媽。」

楊蕊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快步走到床邊，放下保溫壺，用發顫的手輕輕摸著喬宇的臉，聲音中帶著哭意道：「岩岩，你笑了？你想起媽媽了嗎？」

喬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記起了一些，但腦子還是有些混亂，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楊蕊快速的抹了把臉，強擠出一抹笑容，碎碎念道：「傻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媽媽不擔心你，誰來擔心你？你不要難過，也不要管那些人都怎麼說，咱們自己過自己的，也沒礙著別人，你喜歡什麼人，關他們什麼事呢？是不是？媽媽只要你高興就好，你……你高興就好，你高興了，媽媽就高興了，你要是覺得難受，咱們就搬家，咱們把房子賣了，換個地方，租個房子住，好不好？」

喬宇的心中一片暖意，又覺得心酸，這個瘦小的母親滿心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什麼也不在乎，只想讓自己的孩子健康快樂，只可惜，她真正的孩子因為一念之差，再也回不來了。

喬宇又笑了一下，溫聲道：「咱們又沒做錯事，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賣掉房子？現在地產行情不好，賣房子好虧的。」

楊蕊忙道：「這些你都不用操心的，只要你能感覺高興些就好，我們搬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媽媽跟你說，我已經在聯繫買家了。」

喬宇在心裡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可憐的神色道：「媽，我們的家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充滿了我們母子的回憶，我不想離開那裡，你不要把它賣掉，好不好？」

楊蕊果然招架不住，連忙道：「好好好，媽媽不賣房子，是媽媽不好，你不要難過。」

她又何嘗想要賣掉房子，那裡不只是陳岩長大的地方，還承載著她與那個人相處的點滴，斯人已逝，留下的回憶也就更加彌足珍貴，若不是為了陳岩，誰也別想動她的房子，畢竟陰陽相隔，她所能抓住的，也就只有這些他存在過的、陳舊的痕跡。

喬宇又想嘆氣了，楊女士，你這樣子的溺愛，會把孩子寵得自私又軟弱的，好吧，從陳岩的那幾段記憶來看，他的父親從始自終就沒出過場，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有多不容易可以想見，陳岩是她的全部，她忍不住溺愛，也是可以理解的。

喬宇點了點頭，道：「我餓了。」

楊蕊馬上打開保溫壺開始盛粥，粥的香味彌散了開來，喬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微微眯了眯眼睛，有媽的感覺，可真好啊。

楊蕊盛了粥，一點點吹涼了餵給喬宇，紅著眼眶笑著道：「岩岩，你就該多笑笑的，你笑起來多好看呀！」

喬宇咽下嘴裡香噴噴的粥，慢吞吞的輕聲說道：「我知道了，媽，生死關前走一遭，很多事情都想開了，我以後，會盡量讓自己活得高興些的，人這一輩子，怎麼都是過，不如過得高興些，這樣才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你。」

楊蕊的一連串眼淚「啪嗒嗒」的掉了下來，她笑著扭頭抹了一把臉，扭回頭的時候還是笑著的：「我岩岩說的對，你能這麼想，媽媽做夢都要笑醒啦。」

喬宇抬起手，輕輕抹掉她沒擦凈的淚痕，輕聲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咱們娘兒倆會有福氣的。」

楊蕊忍不住用並不細嫩的臉在兒子的手上輕輕蹭了蹭，溫柔的道：「媽媽不用，只要你有福氣就好，只要你有福氣，媽媽就知足啦。」

她舀了一勺粥，輕輕吹涼了，才小心的往兒子的嘴裡送去，喬宇配合的張口吃下，整個人好像泡在了溫水裡，整顆心都又酸又軟，說不上來的感覺，人近中年，死過一回，他終於也有人疼了，就算楊蕊疼的其實不是他，他也知足。

吃過飯後，母子倆說了會兒話，楊蕊見兒子情緒不錯，整個人都放鬆了許多，不過喬宇的精神還是有些不濟，說著說著就睡著了，楊蕊獃獃的看了一會兒兒子的睡顏，俯身趴在床角，攥著兒子微涼的指尖，疲憊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