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成為高中班導以來，第一次遇到學生打架事件。

打架的人是李遙和付義平，兩人平時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可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李遙結結實實地給了付義平一拳頭，付義平的眼圈都被捶青了。

付義平已經去了醫務室，李遙被林木帶進了辦公室。

林木看著滿臉倔強的李遙，黑黑的短髮，黑黑的眼睛，眼角還有些微微上挑，總之，是個很好看的少年。

「李遙，為什麼打架呢？」林木看著李遙，眼中寫滿了誠摯的擔心，沒有一絲逼問的語氣，「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李遙聽到老師這種語氣，不由得鼻子一酸，差點當場哭出來。

「才不是朋友，」李遙倔強地說，「我跟他以後再也不是朋友了。」

「到底怎麼回事？是他做了讓你不得不動手打人的事情嗎？」

「他……」李遙還是沒忍住，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睛，「他嘲笑我……」

「他嘲笑你什麼？」

「我不想說……」

「無論他嘲笑你什麼，那是他的不好，」林木耐心地勸解，「但是你動手打人，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師說的對嗎？」

「打人是我不對，」李遙抬頭直視著他，眼中寫滿了執拗，「但是我絕不道歉！」

林木開始感到頭疼了。

任由林木好說歹說，李遙始終認為付義平該打，不管怎麼問，李遙也不肯說出付義平嘲笑了他什麼。

林木無奈，只好讓他先回去，然後自己找其他線索。

李遙這個學生，學習成績中上游，平日里也很開朗，對同學們的態度也挺友善，總而言之，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林木認真分析著，把從醫務室里回來的付義平叫進了辦公室。

付義平平時就愛開玩笑，說話也沒輕沒重，說不定這次是他說了什麼話，踩了李遙的雷，李遙才會做出這種過激的行為。

林木沒想到，平時大大咧咧的付義平，嘴也這麼緊。

「我就說了他幾句，誰想到他居然動手了……」付義平一副委屈又不服氣的樣子。

「所以你到底說李遙什麼了？」林木問道。

「就是……就是說了他兩句，誰知道他就一拳頭揍過來了，打得我眼冒金星……」付義平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這件事，是你的錯嗎？」

「才不是！我才沒有錯，是他……」付義平戛然而止，咬了咬嘴唇，「是他太奇怪了。」

「這件事情，」林木說，「我會告訴你們的家長的，你做錯的地方，要好好檢討，詳細的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多問了，我知道你和李遙是好朋友，要是因為過分的打鬧而毀了你們的友誼，我想你也不願意吧……」

「才不是！才不是朋友，他……」付義平突然打斷老師，臉上寫滿了難以訴說的表情，「他……太噁心了……」

林木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被好友用這種厭惡的表情說了「噁心」，李遙的心裡一定不好過。

從那之後，李遙彷彿變了一個人。

李遙和付義平原本是朋友，現在卻在無視對方。

比吵架更可怕的是漠視。

吵架還有溝通的可能性，而漠視，只會讓彼此的關係漸行漸遠。

李遙失去了摯友，但是李遙不想原諒付義平，原諒他就等於否定了自己。

李遙一直以為付義平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想對他隱瞞什麼，所以李遙才會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他。

向好友出櫃，是李遙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之一。

「好噁心啊……」付義平直截了當地對他這麼說。

李遙一愣怔，沒想到付義平竟然表現出這麼露骨的厭惡，「你、你別這麼說嘛，我可是鼓足勇氣告訴你了啊，我把你當朋友才跟你說的呀……」

「可是真的好噁心啊，男人喜歡男人……」付義平滿臉厭惡，「嘔，難道你也會用那種眼光看我？」

「不會啦，」李遙尷尬地笑笑，「我當你是朋友……」

「一想到我的朋友會喜歡男人，我就……讓我嘔一會。」付義平擺出誇張的嘔吐姿勢。

李遙心裡明白，付義平這個人向來浮誇，可是此時他的反應，卻真真切切地傷了認真來對他袒露心扉的李遙的心。

李遙感覺自己幹了一件讓自己下不來台的蠢事。

「喂，你夠了沒，」李遙覺得自己給夠了好臉色，厲聲問，「你再這樣覺得我噁心的話，那我們不要做朋友了。」

「啊？」付義平看著他，眼中有些驚詫，他還是第一次見李遙這麼嚴厲的表情，「你生什麼氣啊，本來就很噁心啊……」

「你再說一遍試試？」

「惡……」

然而還沒等付義平說完一個字，李遙已經把拳頭揮到了付義平的臉上。

李遙的家境很不錯，父母也挺寵愛他，再加上李遙本人性子直率又單純，長得又好看，至今從未受過什麼太大的挫折。

然而這樣的家庭背景讓李遙有些自我意識和自尊過剩。

李遙本以為，把自己剛剛察覺的性取向告訴付義平，付義平或許會感到驚訝，但是憑著他的個性，頂多就是笑一笑起起鬨，然後接受自己，說不定以後，還可以聽自己訴說戀愛問題呢。

李遙從未想過自己的傾訴會遭到這樣的否定。

彷彿自己這個人被徹底否定了一樣。

李遙從不討厭另類的事情，當他察覺自己是同性戀時，並沒有感覺到什麼彆扭。

然而朋友的反應，真真切切地給了李遙一個重擊——別人也會像付義平一樣反感自己嗎？別人也會覺得自己噁心嗎？

李遙的世界在扭曲。

李遙一夜之間，從開朗少年變成了自閉少年，從社交達人變成了獨行俠，一個人去吃飯，一個人回家，周圍的朋友越來越少，一周下來，李遙說話最多的對象，竟然是班導林木。

李遙還不敢告訴父母，因為他已經看到了付義平的反應，他害怕父母會不會像付義平一樣，因為這件事而討厭自己。

「李遙，李遙？」林木擔心地看著走神的李遙，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老師……」李遙回過神來，自己一如既往地待在老師的辦公室里。

只有在辦公室里，李遙才能得到內心的平靜。

李遙最近甚至不敢和同學們打招呼了，每次見到同學，李遙都會不由自主地想，這個同學會不會也覺得自己噁心？

「你最近的精神狀態不好啊，是發生什麼了嗎？」

「沒什麼……」李遙眼眶一酸，這些天來，只有老師每天請自己來辦公室談心，每天對自己寒虛問暖。

「李遙，你就告訴我吧，老師我也想幫你解決問題啊……以前你是多麼開朗的孩子啊，看你現在這麼消沉，我也很難過啊……」

李遙抬頭看林木，林木的眼睛中閃動著亮光，十分真誠，彷彿能容納一切。

李遙總是很容易就相信別人，這是他的缺點，也是他的優點。

「老師，我……」李遙吐了口氣，說了出來，「我喜歡男人……」

林木的表情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