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度的緊張讓金在中在捷運上發了一個下午的呆，直到兜里已經沒錢再買車票，他才終於下了車。

沒發覺外面已經天黑，也不知道捷運停在了哪一站，金在中茫然地環顧四周，入眼皆是陌生面孔，一股陌生的恐懼感躥上脊背，但當他回過神來，知道沒有人會來找自己的時候，金在中很快恢復了平靜。

原來啊......感覺不到被愛之後，不管身處何地，哪怕面臨為難也能如此從容，畢竟，已經沒什麼可失去了的。

金在中吸了口氣，低著頭邊走邊踢腳邊的石子，冷靜下來之後，他覺得哭過的眼睛有些幹澀有些難受，心裡想的，仍然是奪門而出的那一刻，鄭允浩那錯愕的臉。那是唯一一次，金在中見到他方寸大亂，究竟是為了誰

呢？他竟不敢輕易下定論。

或許......或許鄭允浩有那麼一分鐘是在意過他的吧？

他停下腳步，猛然回身，卻見得那不斷湧來人群的捷運出口，沒有那個他最熟悉的愛人。笨死了......為什麼這個時候還要想著他？金在中狠狠罵著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期許，鄭允浩要是真的在意他，就不會等到現在都

沒有打來一個電話了，想著想著，金在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卻發現怎麼也打不開。原來沒電了......

兜里沒錢了，想去哪裡都不行，但金在中此時連自己的老窩也不想回。可惜，人是最沒有骨氣的生物，有時候他也挺恨自己這不記仇的個性，當初他因為鄭允浩的一盒章魚小丸子而放棄了自己辛苦留了一年多的黃髮，

又因為白流遠講述了自己一波三折的經歷之後心生憐憫而答應以後要做他的藝人。

他現在戳著自己的心窩子，又是疼，又是恨地問著自己，在中啊，人真的可以活得這樣沒有底線麼？可是，底線到底是什麼呢？顧名思義，應該指的是不容侵犯的某一塊領域，然而金在中想來想去，幾乎快要把整個腦

袋想爆了，他尋尋覓覓，費儘力氣找到那塊最不容許侵犯的領域時卻發現，那裡扎著鄭允浩。

愛一個人，竟如此無可救藥。

白流遠今天難得留在工作室里給他手上的新人修音，金在中已有很久沒來這裡了，白流遠也忙著帶新人，沒有去學校看他。現在的新人越來越不好帶，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不好好練習，錄出來的幹音幾乎沒辦法用，

好在白流遠有經驗，懂得怎麼彌補缺陷，不然沒有作品拿出手，他拿什麼去和樂一笑拼？

半夜三更，忽然有人拍響了工作室的門，白流遠從工作中豎起耳朵，還以為自己最近太忙，出幻覺了。他繼續埋頭工作，沒想到片刻之後，拍門聲漸漸放大，似乎改為拿腳踹了。

「誰這麼大脾氣......」白流遠終於確認門外有人，於是起身去開門，此刻在房裡看書的徐賢也聞聲探了個腦袋出來，白流遠打開門，差點沒被眼前的景象嚇住。

門裡站了個少年，身上穿著短袖，外套拎在手裡，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大樓隔絕了一切聲音，要不是大開的窗戶，白流遠甚至不知道首爾什麼時候下雨了。驟然回暖的天氣帶來雨雲，但落下的雨水卻冷得如冰，少年蒼

白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愈發脆弱。

「你倒是讓我進去啊！」

「不是，小在中，你怎麼來這兒了？這麼晚了......」白流遠忽然把已經涌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了肚子，白大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憑他對金在中的了解，這小子絕不可能凌晨了還在街上亂晃，那麼原因只有一

個，那就是他和鄭允浩吵架了。

金在中穿過白流遠的肩膀與站在身後的徐賢視線相交，後者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放心，我不會這麼沒義氣，到處透露你的行蹤的。」那一刻，金在中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之外，每一個人都會讀心術。

白流遠終於知道他是怎麼來這裡的了，原來金在中坐了一個下午的捷運，最後車子到了幾公里之外的郊區，窮穿褲兜的金在中終於流落街頭無家可歸，就在山窮水盡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來還有白流遠的工作室可去。

純情少年就這麼靠著雙腿憑著記憶找到了白流遠所在的這棟寫字樓，沒想到後來連老天都要趕在他最傷心的時候下一場毫無預兆的雨，將他淋成了落湯雞。

手機擺在桌上充電，徐賢給金在中泡了一盒面，幸好金在中不是個挑嘴的人，更何況他現在一天沒吃東西了，就算喝白開水他都覺得香。

誰都沒有問起吵架的原因，只有到了這裡，金在中才真真正正鬆了一口氣，好像貓咪永遠喜歡狹小而密閉的空間一樣，金在中需要那種絕對的安全感，誰都不要再來逼迫他。

「你真的不回去？」

「不回。」

吃完泡麵之後，金在中一個人蹲在水族箱前，盯著那些不斷吐著泡泡的熱帶魚發獃。玻璃鋼里的鬥魚少了一條，只是孤單地在搖曳的水草里穿游。

「這條魚一定瞞著另外一條魚做了壞事。不能做朋友了，所以才被分開來。」

「鬥魚永遠沒辦法做朋友。」

金在中張了張嘴，他無言以對。

崔朗給鄭允浩發來的那條簡訊他還記得，『身體康復的話就在一起的約定，還算數麼？』鄭允浩和崔朗之間原來早早有了約定，從一開始，他就不是鄭允浩的朋友，毫無基礎的兩個人又怎麼做夫妻呢？

「所以，我跟他也最好分開在兩個世界，最起碼......比強行配在一起要好。」

「你為什麼不聽他解釋？」

「他到現在都沒有給我打電話發簡訊，解釋個屁。」

徐賢捏起桌上的手機，開機之後收件箱一下子跳出來幾十條簡訊，未接電話也有二十多個，很顯然，鄭允浩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為什麼不狠狠揍他一頓？」

「我打了。」

「但是你很心疼。」

「你不要亂講......」

「你自己照照鏡子，看誰在亂講，誰在自欺欺人。」徐賢微微彎起了嘴角，未經金在中的同意擅自按下了清空收件箱，「很晚了，你睡我的床吧，我睡沙發。」

金在中久久沒有回答，他在水族箱前蹲到雙腿發麻，依然是腦袋空空，玻璃倒映出他的容顏，徐賢說的沒錯，他衝動之下摑在鄭允浩頰邊的耳光，也同時狠狠剮在他的心上。

深夜兩點，鄭宅不尋常地亮著燈，不止鄭允浩，亦連鄭爸鄭媽也都無法安心入睡。金在中不見了，當初的真相如今浮出了水面，鄭允浩悶了一天，一句話沒說，半口水沒喝。

「就算再怎麼不願意，也不能騙婚......你快三十的人了，竟然這麼沒有分寸。」鄭爸爸難得嚴肅，語氣暗含怒意。

「媽就問你一句話，崔朗和在中，你到底喜歡誰？」鄭女士嘆了口氣，又道，「我和你爸商量過了，我們決定以後不再幹涉你任何事，你要是喜歡崔朗，那就從這裡搬出去，離開首爾。你要是喜歡在中，就立馬把他追

回來，他要是不肯原諒你，你啊......你也就不用再回鄭宅了。」

「爸，媽，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我對在中......對他是日久生情，崔老師那裡我會解釋清楚，在中我也會找回來的。」

「你真喜歡他？」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理由撒謊......」

「媽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那孩子帶回來，他要是不肯聽你解釋，你就把阿姨的搓衣板拿過來，跪著跟他好好說。」

「媽？」

「怎麼，你覺得丟臉？我們鄭家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才是真丟臉。連家事都處理不好，你讓你爸怎麼放心把公司交給你？」

「你媽媽的提議可以考慮。」

「爸！」

「老婆，上樓睡覺吧，不早了。」

難道真的要給金在中跪搓衣板？鄭允浩自問不是什麼妻奴，但要是能讓金在中消氣，倒也不是不能嚐試。

翌日，身為理事的鄭允浩忽然翹班，秘書一天找不到人，鄭允浩就跟蒸發了一樣怎麼都聯繫不上。

久違的見面並不如期待中那樣美好，女人的直覺總是很敏感，當崔朗看著鄭允浩坐在自己面前時，他臉上的憔悴似乎已將原因都坦誠相告。有什麼東西，在漫長的時光中漸漸流逝了......

「好久不見。」出於禮貌，崔朗覺得，她仍應微笑相待才對。彼此絕口不提當初的約定，鄭允浩只是問了她的身體狀況，崔朗的氣色好了很多，只是身體還是老樣子，瘦得不像話。

「抱歉，應該第一時間祝賀你出院你的。」

「說抱歉的人應該是我，對不起，允浩......我沒有想到，簡訊會讓那孩子看到。我的本意並非如此，原本打算給你一個驚喜，想不到卻傷害了他。」

「他就是那個脾氣，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鄭允浩嘆了口氣，一陣冗長的沉默之後，鄭允浩再次開口，「崔老師，我喜歡那孩子。」

「只要和在中在一起，我就很開心，很滿足......他這個人天天在身邊的時候反而讓人感覺不到他有多珍貴，等看不見了，找不到了，才會覺得無法捨棄，像氧氣一樣。」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驟然回升的溫度不會持續太久，餐廳里只有寥寥幾人，四周安靜得令人不習慣。崔朗垂下眼簾，在心裡反覆回味著鄭允浩給她的回答，當初任性莽撞的少年如今已為他人安定，，她感覺得出來，

鄭允浩真的很喜歡金在中。

「不管怎麼樣，還是要謝謝你，給了我主宰命運的勇氣。」

「崔老師......」

「我畢竟比你年長，就像我當初說的那樣，不論何時，我都會祝福你。」

準備了許久的話一句也沒用上，鄭允浩忽然一笑，笑自己失算，對於他不成熟的做法，崔朗總能溫柔地諒解，哪怕於她來說，這是他的背叛。

經歷過生死抉擇的人似乎總有寬廣的胸襟，即便是失戀，也能從容以對，淡淡的神情令人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