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

「姨姥爺，想喝水嗎？還是哪裡不舒服？」肖宓擦掉老人頭上的冷汗。

「我想坐一會兒。」

肖宓把病床搖了起來，為老人墊好枕頭，掖了掖被子。

老人抹去他鼻尖上的汗：「不用守著我，去外面涼快涼快吧。」

「沒關係的。」

今天室外的氣溫有三十四度，老人身體虛弱，這樣的天氣都覺得冷，肖宓不敢空調，只能向護士要了冰放到水杯里給皮膚降溫，熱得狠了就喝上一小口。

他的腸胃不好，夏天都要喝溫水吃熱食，著了涼就會上吐下瀉。

「你已經守了我一個多月了，一直不回家，小葉沒意見？」

「沒有，他還叮囑我，讓我等您病好了再回去。」

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背：「你給我們老兩口子養老送終，我們也沒有什麼可留給你的。在你來之前，我已經找了人，那套房子是你的了。不痛快了，就搬到那房子里去住，眼不見為凈。」

肖宓輕笑：「要不是您和姨姥姥照顧我，我能不能活到現在還不一定，伺候您們，那還不是應該的？再說了，我能有什麼不痛快？您別瞎想。」

老人笑了：「行，是我瞎想。照片呢？」

肖宓打開抽屜拿出一張黑白照片，老人接過來，撫摸著照片上少女的臉。

「你姨姥姥年輕時可是村子裡最俊俏的姑娘，你和她有幾分形象，也是好看。」

肖宓笑說：「我可是沒有姨姥姥好看，我姥姥說我最多隻隨了兩成。」

「你是個男人，哪兒能完全是一副女兒樣？你看你這眉眼，至少像五分。人家都說男生女相有福，你就等著吧，你的福也不遠了。」

「有您和姨姥姥疼我，我當然有福了。」

「我們不能陪你一輩子，等你找著對你好的人，你才是真的享福了。」

「姨姥爺，葉騏他……對我挺好的。」肖宓的目光看向別處，不敢直視老人。

老人笑了笑：「你說好就好……寧寧，你是個好孩子，一直都不吵不鬧。給你什麼，你就拿著什麼，從來都不知道為自己爭取。有時候，你稍微一不抓緊，那些個好東西，就讓別人拿走了。而別人硬塞給你的，卻並不一定是真的適合你的。事關你一輩子的福祉，忍不了的，就不要忍。與其委委屈屈地將就一輩子，不如一個人開開心心的，知道嗎？」

「知道了。」肖宓紅了眼圈，不敢抬頭。

「我這輩子，第一自豪的就是能娶了你姨姥姥，第二自豪的就是養了你這麼一個好孩子。你能過得好，我和你姨姥姥在下面也能踏實。」

「姨姥爺，您可不能只想著姨姥姥而不管我，我還想著給您過百歲的生日呢？」

老人笑著連連擺手：「我可不想活得那麼老，會給你添麻煩，也捨不得你姨姥姥一個人在下面孤孤單單的。寧寧，我死了以後，你要把我和你姨姥姥埋在一起。我得守著她，不能讓她喜歡上別人，下輩子還嫁給我。」

「姨姥爺，您別亂說，您就是肺炎，治好了就能出院了。」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這都住了一個多月了，真能好得了？我不怕死，我巴不得現在就去見你姨姥姥，我就是放心不下你。」老人抓緊他的手，「你要答應我，好好對待自己，別委屈了自己。」

「我答應您，我一定不會委屈了自己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看著照片笑說，「老婆子，著急了吧？別急，我很快就去找你了……」

肖宓發覺不對，立刻按鈴叫來了醫生。

「家屬請出去等。」

護士將老人推進了手術室，一個多小時以後，醫生宣布老人死亡。

老人是醫院裡的常客，醫生護士都熟悉他，還結交了不少病友。

聽說老人去世，大家唏噓的同時，都在勸肖宓。

「小肖啊，想開點，老爺子已經九十多歲了，這是喜喪。」

「謝謝。」肖宓強扯出一個笑容，辦理了出院手續和火化的相關事宜，將那張照片放到老人的手裡，隨著老人一起燒成了灰燼。

肖宓捧著骨灰盒，腦袋空空的坐在醫院的花園裡。

半年前，姨姥爺捧著姨姥姥的骨灰盒，在這張長椅上坐了一個下午。

「小肖，別太難過。」得到老人去世的消息，村長趕了過來。

「謝謝……村長，姨姥爺想和姨姥姥葬在一起，可是我上個月想給姨姥姥掃墓，卻發現那附近都被攔上了，我怎麼才能進去？」

「有一條小路，特別不好找。我們今年都是拜託猛子幫忙給燒的紙，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著的，要不你也去問問他？」

「好，在哪裡能找到他？他的大名叫什麼？」

「他在小區西門對面開了一間健身房，大名叫陳猛，我們都叫他猛子，那些小年輕都叫他猛哥。他是個熱心腸，只要你求到他的頭上，他肯定幫忙。」

「我會去找他的，謝謝村長。」

「大傢伙都知道陳老師不在了，想送他一程，今晚就在小區的那個亭子里，我們給他燒點紙。」

肖宓遲疑地說：「在小區里燒紙，不太好吧？」

「是那麼個意思就行了，也不多燒。小區里都是村子裡的人，誰家孩子沒上過陳老師的課？都能理解的。」

「好吧，謝謝村長。」

「雖然你不經常回來，但你還是我們長平村的人，有事就招呼一聲，只要幫得上，大家都會伸把手的。」

「我知道的，姨姥爺經常說長平村才是他的家。」

村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來走了，嘴裡還念叨著：「喜喪、喜喪……」安慰家屬，也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