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災難不幸才能使人更高貴？

恕我不那麼認為。

有些人高尚的行為不過是虛偽得意，災難不幸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會讓人變得狹隘，報復心極強。

為我包紮手指傷口的那個酒保，想必也不過站在自以為是至高點可憐我是一個被人玩弄身體的隱君子吧。

我一路踉踉蹌蹌地走，全世界也跟著顛三倒四。

胃裡一把火燒得我五臟六腑都難受，我忍不住，扶著牆壁停下腳步，打了一聲嗝。喉嚨里冒出的酒氣熏得我自己直皺眉，差點嘔出來。

我來回晃著酒瓶，不多的酒水在裡面翻來覆去。

不經喝，這麼快就只剩下一點底子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血液滲透了左手指頭上的白色紗布，疼痛感卻徒然消失不見……

反正是廢了。

頭暈乎乎的。

鞋子里大概是是灌了十幾斤重的水泥，雙腿酸乏得像跑完了五千米，肺部的空氣有生命一般叫囂著要衝出我的血管。難受得讓我眼前發黑，恨不得就地暈倒不省人事。

我一步一搖地走到街口，選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就地而坐。舔著幹裂的嘴唇，頹廢的待在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跟著音樂哼唱了幾十秒，反應過來罵了一聲自己傻逼。

從滿是泥水的駝色大衣中摸出手機，怔愣地，看著手機熒幕亮了又暗，直到鈴聲掛斷。

我嘆了一口污濁的酒氣，仰著脖子，望著不見星月的夜空。

凌晨三點。祿普城寂靜無聲。

這方活了那麼多年，我才清醒的意識到，這裡從來不是家鄉，更沒有什麼我的家。

一滴，一滴，雨滴從無垠的墨色夜空加速滴落，毫不留情噼里啪啦地砸在我的臉上。

落入我眼裡，再化熱淚淌下。

潮濕的空氣中帶著難聞的味道，嘔吐物夾雜這濃烈的酒氣，酒吧附近怎麼會缺少露宿街頭的酒鬼？

而我又恰好是他們中的一個。

荒唐。

向來不食人間煙火的譚家小少爺，也會有紙醉金迷的時候。

哦。

錯了。

譚家哪還有小少爺？

他們只有鵬程萬里前途無量的大少爺。

我？

只是一個被掃地出門的外人罷了。

……

不是第一次知道喝醉酒的感覺了，全身被麻痹，心裡的絞痛統統被酒精屏蔽，唯有的只是顛翻在雲層輕盈快感。

人間再也沒有譚家的小少爺，只有譚泊。

一身漂泊，終無歸所。

……

車輪壓過馬路的摩擦聲由遠及近，最終在離我最近的路邊停下，我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下車落地，那雙皮鞋主人走路時沉穩的聲音我實在是無比熟悉。那人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在我盤腿的腳邊停下。

他居高臨下看著我半晌，倏地握住我的下巴。

我心底冷笑，想我這蒼白的臉上必是多了些血色。

絕對不是見到心上人的那種臉紅心跳，而是手勁太大在我臉上留下的深紅印子。

陳決遠在逼我看他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太多酒的緣故，總帶著意亂情迷。所以我產生了一種錯覺，陳決遠的眼睛裡藏著的是深情嗎？

「你已經不是譚家的孩子了。」

他說的話總是一個調，讓人聽不清到底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

「不用你再提醒我一遍。」

「作為譚家送給我的禮物，怎麼沒有一點做為禮物的自覺？」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手上的勁更大了，掐得我下巴怪疼的。

雨停了。

一旁的閃爍的路燈。只見飛蛾忽閃著翅膀，執著地一次又一次撲向它誤以為的火苗。

還好，那隻是燈不是火，不會要了它的命

「看著我，譚泊。」一如既往命令的口氣。

我只好把目光再移回到他的臉上。

「他們把我給買了？」

我有點想笑，我問的什麼蠢問題。

於是，我就真的笑了，我一直笑，笑啊笑，笑到，哭出眼淚，然後大呼一口氣，抹掉臉上的水，「你給了他們什麼好處？」

「我撤回了訴訟，併購了譚氏。」

我冷笑一聲，「代價是什麼？」

「代價是你的養父母和哥哥從此離開z國。作為賠禮，你留在我身邊。」

陳決遠的眼睛很好看啊，我從前最喜歡他的眼睛了，像是包藏了整個星辰。永遠神秘，永遠讓人看不透。我近乎著迷的望著他的眼睛。

可是卻控制不住溫熱的淚水汩汩流出。

陳決遠把我眼角的淚用手指揩掉。他嘆了口氣，說，「我們回家。」

他堅實的臂膀把我橫抱而起。我一隻手搭在他的脖頸上，頭地擱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從前，我們天真爛漫年少時那樣。

那個時候，我以為，他是愛我的。

我一定不定地望著不見盡頭被黑暗吞沒的巷道，恨不得投身進去，接著閉上眼睛……

——有時候有罪的，或許不是犯罪的人，而是那些製造黑暗的人。

陳絕遠於我，就是黑暗的製造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