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說: 登高楼之独揽高月 作者:楚阿辞 字數:2435 更新時間:2019-09-21 21:23:01
大暑,午後蟲鳴唧唧,殿中窗邊書案上,疊著一本又一本的書卷,而最上層那捲書,已然覆了薄薄的輕塵,唯有擺在正中的畫紙,是永不覆上微塵的。燦金陽光映照於畫紙上落下點點光斑,方才磨好的顏料擺於窗檯,只一眨眼間,定睛一看,卻不知何時,竟有落葉飄歇在顏料中。
殿中安靜依舊,唯聞殿外蟬鳴雀叫,直叫人好生嚮往,可惜謝以歡功課未成,只可時而分了心神,抬頭去看窗外的景緻。
卻於此時,忽傳皇帝聖旨,謝以歡一聽聲音,便驚得丟了筆,而後匆匆行去接旨。卻聽那內務府總管說要他與秦丞相之子不淮一同念書時,他不由怔了怔,隨之抬首,方才發覺原還有一人在旁。
還是那個於家宴上初見的檀衣孩子——秦不淮。
但見秦不淮小小的身子躲在總管身後,只探出小腦袋來,圓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謝以歡,待謝以歡抬眸間與他相視時,秦不淮慌張地別過臉去,肉乎乎的小手緊緊揪著總管下裳的一塊布料。
呃……
這豆丁一般的孩子,看起來膽小又怕事兒的……父皇為何要他與自己一起念書啊……
雖想不明白,可最後,終是謝以歡接下了聖旨,而那一直躲在總管身後的秦不淮,終究願意鬆開揪緊總管衣裳的手,隨之歡歡喜喜地跑出殿外,倏忽,但見丞相府家的奴才,搬來了一件青花纏枝香爐。
嗯,這件香爐,便是秦不淮趁他爹上朝時,悄悄要家中奴才搬來宮中的。
他本打算送別的小物,奈何那幾樣東西,愈看愈不稱心,於是他方才打起了府中香爐的意思。
只要他想得到的,想盡法子也要拿到手中。
謝以歡愣愣地看著那件香爐,問道:「你……這是要送我嗎?」語罷,有些驚喜地行上前去看。
「望公子歡喜。」秦不淮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道,末了,揚起圓圓的臉,朝著謝以歡咧嘴一笑。
「多謝。」
於是,而後的數日里,秦不淮便隨謝以歡一同念書,一同練畫,也會替他磨好了顏料,悄然放在謝以歡殿中窗邊的書案上。只不過,他與謝以歡始終相距甚遠,不論是書畫上,還是身份。
那美好安靜的皇族少年,鮮少會與自己說話,只終日抱著他的丹青,沉醉於夏時景緻中,耳聞蟬鳴雀歡唱,又見柳青小荷翻,最後,少年大筆一揮,皆作畫中景。
不知覺間,已至寒冬。
秦不淮每每進宮找謝以歡時,都著得甚為厚重,遠遠看去,好似圓滾滾的球兒一般。著得厚重,行動自也笨拙了些許,某次,他去找謝以歡時,被門檻一絆,隨之摔了個背朝天,只嚇得身旁侍女太監們紛紛上前將他扶起,甫一起身,但見謝以歡正於不遠處執著筆,回首愣愣地看著自己,秦不淮不及多想,便羞地跑出了殿外,而後幾日里,都沒有再來找謝以歡。
而幾日之後,謝以歡見他時,秦不淮已然著得單薄了些。
後來,謝以歡便聽聞秦不淮病了。
秦不淮生病的第二日,是謝以歡初次拜訪丞相府。甫一踏進府中,丞相與呂夫人攜奴婢行禮問好,隨著他們行至秦不淮房中,而後眾人皆退,唯留下小太監韋言。
緊閉房門的室內甚是溫暖,秦不淮臉色微紅地淺眠著,呼出的氣息溫熱如火,兩道如墨劍眉微微皺著,看上去他甚是難受。
韋言替謝以歡搬來一張胡床,以衣袖拂了椅上輕塵後,方才扶著謝以歡坐下。
謝以歡伸手摸了摸他的額,只覺比往日還要熱上幾分,不由皺了皺眉問道:「為何不請太醫?」
「回公子,嚴太醫清晨時已然來過。」
「哦……」謝以歡頷首應之,目光放在已然見底的藥碗,心下不由鬆了口氣,隨之微笑道,「既嚴太醫已開了藥方,我便不必擔憂了,應是幾日之後,方可藥到病除。韋言,你替我取竹簡與筆來,不淮生性不安分,只怕他病好後,又著得清涼,我定先叮囑他幾句,方才安心。」
「是。」韋言應罷,便去尋來筆墨。
不過幾月以來的相處,謝以歡卻已然清楚秦不淮的性子。這個平日里調皮愛添亂的孩子,卻在自己提筆作畫時,變得甚為安分乖巧,他雖鮮少與秦不淮閑聊,可他於心下,已然將秦不淮當作朋友了。
他現下於紙上叮囑他,只因他知道,秦不淮任性起來時,誰的話也不願聽,唯有他的話,秦不淮方才聽得入耳。
待取來竹簡時,他提筆沾墨,坐得端正,隨之一筆一劃正正經經地寫著,末了,把筆還於書案上,而後將竹簡置於藥碗旁,便與韋言踏出房外。
房門外,丞相仍於此處,他一見謝以歡,連忙行禮。
「丞相何須多禮,明夏之繁華,全憑丞相之力,父皇曾多次提起過你的功績,唯有秦丞相,方才不必於父皇面前多禮,父皇如此,我自亦如此。」謝以歡負手而立,稚氣清秀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秦丞相聞言,愣愣地看著他,眼前這孩子明明不過時年八歲,卻想得如此明白謹慎。
須臾,丞相微顫著唇,低首作揖道:「多謝公子。」言謝罷,二人作揖告辭,丞相特令侍女雲香送謝以歡出府。
然,丞相令雲香之言方出,謝以歡便搖首笑道:「秦丞相,還請就此留步,天寒地凍的,你還是快回去歇息吧。」語罷,帶著韋言便轉身而離。
而自那日以後,秦不淮不敢再著得單薄,還打算開始習武,當謝以歡問起他為何想習武時,他卻通紅了一張臉道:「自古立嫡立長,不淮以後想為公子守天下。」
此話一出,謝以歡不由一怔。
眼前這孩子,為何會有如此想法……
須臾,他怯怯地左右看了一番後,方才於心下鬆了口氣,隨之溫柔地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今公子以歡時年十六,尤善丹青,危言危行,順昭皇帝甚喜之,於永興十三年立公子以歡為太子。自此,謝以歡居於東宮,是歲八月夏,娶司空之女羅持香為太子妃。
成親設宴的那日,謝以歡猶記得回首一瞥時,那隻比自己年幼三歲的檀衣少年,正帶著恨意看著自己,而當自己反應過來後,再仔細看他時,卻見他正端著香茗,朝自己溫柔一笑,稚氣的臉上已無一絲恨意。
許是看錯了吧。
謝以歡如此想著。
待宴散後,秦不淮已是醉倒於桌上,最後,還是小廝扶著他回了丞相府,然,甫一回至府上,秦不淮已有些清醒。
他問:「以歡呢?」
「少爺,這時候,太子殿下許是與太子妃洞房去了。」小廝看了眼天色,而後笑著答道。
此話一出,秦不淮不再言語,只由小廝將自己扶回房後,便躺在床榻上,而後便以錦被蓋過腦袋。只於這半醉半醒間,他忽覺鼻子一酸,連眼睛也有些濕潤起來。
竟是在不知不覺間哭了。
可自己卻不知為何要哭。
秦不淮躲於錦被中無聲地哭著,卻不知窗外何時下起了雨,電閃雷鳴,大雨嘩嘩,他便也躲在大雨聲中,放任自己流淚哭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