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然地坐在沙發上，身心俱疲的感覺無情的碾壓著我脆弱的神經。有心想掃掃地，擦擦屋子，又連根手指都不想抬起來。這種感覺糟糕透了，它提醒著我，我的那些無能為力。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頭頂的二十瓦小管燈閃了兩下，又徹底滅了下去。

我突然感到自己變得輕盈起來，不由自主的飄了出去。

我看見下班的人匆匆回家照顧孩子，看見樓下的老大爺拎著一兜子撿來的塑料水瓶，看見小區對面的門前擺攤的住一樓的大姐騎著三樓車回來，看見我常去的那家理髮店裡小男孩正纏著理髮師說，「媽，我餓」，可理髮師還沒忙完，看見立交橋上依然川流不息，看見……

那時候，我覺得我能看見整個世界，可我卻捨不得走的太遠。

在這個我了解的小世界裡，生活著各種各樣的普通人。在這個國家裡，很多人都這樣生活著，我們所接觸的也都是這些人。我只覺得，窮苦人何必為難窮苦人，大家都不容易。

我隨意的在街上走著。

公交站牌前，一個背著小巧背包的年輕女孩一直低頭看著手機。旁邊的女人抱著一個很小的孩子，她看不見，她身邊有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一邊圍著威脅她轉，一邊哭著喊媽媽。小孩子委屈極了，可旁邊的人看不見她有些透明的身影。小孩子有時會不小心從旁邊的女孩子身上穿過去，有時從站牌里穿過去，那樣子十分滑稽，我卻有些想哭。

繼續向前走著，滿世界的人像是一條條剪影，從雜亂的幕布上滑過。

我看見一個老同學，原本也是學醫的，據說現在做了藥代。聽說，他掙得比我多，生活條件比我好。可我看見他時，他剛從飯局上下來，一身酒氣，連計程車都不願意載他。他走著走著，忍不住抱著路燈柱子吐了起來，兩眉擰著，擠出一道深溝。我想，他應該也過的不如意。就算他現在比我富裕，也不會因此而開心。

我一直在街上遊盪，不知疲倦。

路燈滅了，我知道，五點了。

突然，像按了快退鍵一樣，一切都拚命後退，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

當倒退停止時，我看著手裡的刀叉怔了一下。再抬頭看到她時，我就想起來，這是我們分手的那天。

在西餐廳，她說，我們分手吧。

我說，好。

她說，你不問為什麼？

我說，我尊重你的選擇。

當初既然沒問過她為什麼喜歡我，如今我也不會問為什麼要分手。我一直覺得，我心裡有數。

然後，我安靜的吃完了這頓飯，而她一直注視著我。

沒什麼好問的，沒什麼好猶豫的，她已經決定了。

同她交往三年，我學會了用的上的各種餐桌禮儀，也能正確的使用刀叉，會品茶品酒品咖啡。不同的出身決定了，她早已習慣的東西，我都要從頭學起。好在，她並沒給我太大壓力。

她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我困惑的看著她：「你不開心？」

「為什麼要開心？」

「如果分手讓你不開心，那你為什麼要分手？」

「很多事，並不是開心才去做。」

「可我希望你開心。」

「我不是你……」這句話充滿了歧義。

「幸好。」我笑了，「如果你和我一樣，那麼我想，我們只能去殉情了。」

她被逗笑了，可很快又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那張冷靜的面具，碎了。

作為長女的她有野心，有能力，遲早是要展翅高飛的。我陪不了她那麼遠，我跟不上她的腳步。

我和她之間，從來都只有現在，不談將來。

「開心點，這不是壞事，你以後也可以來找我聊天。」

我知道，我的女王大人將要走上女強人的路。這是她期待的。我對她來說，是大學期間調劑品一樣的愛情和短暫停泊的港灣。

而港灣留不住遠洋的船。

她是真心喜歡我，可在她心中，她的事業、責任，比那點喜歡來的重要。

「我捨不得你。」她難得的示弱。雖然決定要分手的也是她。

「可我並沒有與你比肩的能力。」我也並不想要那樣的能力。我只想做一個醫生。這註定了，我這輩子就是這樣沒權沒勢了。

她再次嘆氣。

周圍的事物再次模糊起來，像是坐在飛速行駛的列車裡，看著兩旁的一切快速的向後倒退。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她悲傷的眼神，耳邊彷彿還迴響著那一聲嘆息。

然後我睡著了，夢裡是她溫柔的淺笑，我還可以陪在她身邊。

醒來的時候，我還坐在沙發上，燈亮了一夜，手機忘了充電，時間已經是早上。

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她站的足夠高，地位足夠重要，沒有人還能對她的私事指手畫腳，到那時，大概她就可以坦然的出櫃了吧。至於她到時候還要不要我，那並不重要了。畢竟，誰也不能要求年薪百萬的她和月薪一萬的我這個小人物有著一樣的消費觀念，我們兩個肯定會有很多不和。

我和她啊，都不是會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人啊。我們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知道自己該付出什麼，從不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在這點上出奇的一致。

哎誒，現在想這麼多也沒有用啊，那都是以後的事了。至少現在，她沒這個時間，我沒那個本事。

我把手機卡換進有電的舊手機里，把平日用的那隻充上電，然後給自己煮了一碗掛面，加一顆蛋。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得過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