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劍山莊的守衛森嚴，白天的時候，我遠遠的看過，院院相連，瓊樓玉宇。

「我可以收你為徒。」

夜半時，我潛入了那孩子林央的房間，未驚動山莊里的任何一人。

「你是誰？」他問，這樣黑的夜，我也能感受到來自對方警覺的氣勢，心裡想像著定然也有一雙攝人心魄的眼，正探究著看我吧。

「我叫流雲，你要拜師的繆朔，已死在我劍下。」我心平氣和的扯謊，順勢將朔月劍示意給他看。這柄劍便是證明。

「你，你——」那孩子忽然有些泄氣，沒能說下去。

我將人帶出了奉劍山莊。

……

幾日後，從街市的茶樓酒館裡，我聽說了一件事，當年金鳶盟唯一活著的少主林央，在守衛森嚴的奉劍山莊神秘的失蹤了，真是奇怪。

我向店家買了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然後帶著林央回了老宅。那個曾經被人血洗過的，我的家。

「雲叔，你且說說，你是怎麼殺繆朔的。」林央見我進門，好奇的問，最近他已問了許多，我能回答的都回答了。

「你要叫我師父。」

「不！我不拜師。」林央答。

「那你又為何要拜那繆朔為師？」我問。

「是，那人和我林家有血仇，我只待是一朝學成後，也要手刃的。但你又不是他，我從小發過誓，我此生拜師之人必是要殺之人。」林央說著，十七八歲的少年眼中，那些仇恨，那些恩怨，我心裡些微有點兒顫抖，唏噓不已。我想當年的我，一定也是這樣的意氣用事。

「你怎麼不怕他先來取你性命？」我繼續問著心裡的疑惑。

「當然怕的，不過奉劍山莊高手如雲，武林大會那時，連長清峰的陳清風道長都來了，我總不過說說而已，還有，若真遇了繆朔，我有命活到現在？」林央說完，取了桌上的茶壺，也給我倒了杯。

看著裊裊升騰起來的白煙，我低頭笑了笑。又道，「也成。我看你根基不錯，和我學武。」

「雲叔，你且說你師從何處，我又為什麼要和你學？」林央問。

我一時啞口，不知怎麼回答。想了想，便說，「那你以前為什麼要學武？」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如今又為何不和我學？」

「人生在世，不過一生一死。」

我內心感到可笑，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林央好奇的問我，「雲叔，你心中可有什麼執念？」

這話後，我覺得這個孩子很有趣，是不是因為無親無故，寄人籬下太久，一雙眼好似歷經人世，這心性卻又是彼一時此一時，竟看不出何為真何為假。

「林央，我師父曾經和我說過，使劍不是要去殺，而是為了藏斂。習武不是要去恨，而是為了活。」見他不說話，我想了想，再講了句，「仇恨於人，猶如執炬，倒行逆施，必有燒手之患。」

這兩句話是師父當年講的，我想想，很有道理。

聽後，林央便問，「雲叔，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殺繆朔的嗎？是為了匡扶江湖正義？」

我搖了搖頭，反說，「因為他戾氣太重，又自視太高，總以為是天下第一。」我心裡想著當年的自己。

「雲叔，看不出你倒是性情中人。」林央一手撐著頭，眯著眼來看我，那少年的眼中，晦明不定，卻是純澈如鏡的。

人們常說眼如心鏡，我能想到當年師父看我時為何總是微微皺著眉，我想我的眼裡定是風雨蕭索如深秋那般的灰暗。

漸漸的，日子平靜的過著，林央雖不肯拜我為師，我也未在強求。只是無意中已將那套《朔月劍法》和《扶心內力》慢慢的傳授給了他。

那些日子，我和林央去花市看燈，在集市買糖糕吃，在雪壓萬里的山脈間，暖了一口小爐，烤鹿肉，還在江南，綠柳河堤，微雨茶樓上對湖品茶。我很喜歡吃魚，林央便蒸一大條魚來，生活太平靜，就會忘記一切。

其實我本不是這樣計劃的，我應該逼著他學武功，學成後再告訴他，我是誰。然後他可以殺我，我應該要的是一份心安理得，一份解脫。死在他手裡，本是最好的歸宿。

想想復仇之後的那段日子，我找不到活著的意義，這不是因為我一償所願後的內心空虛，而是因為師父死了，我很寂寞。我從一個心懷仇恨的人變成一個寂寞的人，才知道這天下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親人，而是失去和你最熟悉的人，他也許是朋友，可以是愛人，亦如我的師父。

人活一世，有的為了仇恨，有的為了名利，卻從沒為了自己而活，這是林央告訴我的，我唯一記在心裡的話，我想若早些遇到他，也許就不會有那個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