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夜裡路上好走車，街燈暖黃，一道道閃過暖色光影，沈念的臉卻泛著慘白。

「怎麼樣？」楚諳聽見後座里他握著手機問。

「確定？」

「……」

「沒事就好，換酒店了？」

「他腿腳不方便，留低層靠電梯的房間給他。」

「……恩，掛了。」

沈念長長，長長地鬆了口氣，彷彿要把這半宿積結在胸腹間的鬱氣嘆出來。他左手手掌抵著太陽穴，手肘支著車窗，紅綠燈前剎車時楚諳踩猛了，車子顛簸一下。

「抱歉，我……」

「沒事，大晚上的讓你送我，麻煩你了。」

我本來就是你的司機，應該的。楚諳心想。不過沒說出來。

「你頭疼麼？」

楚諳這一問沈念才反應過來，或者說剛剛意識到，他的太陽穴跳得更厲害了。

那條新聞之後他有一種剛下機的眩暈感，說不上來，整個世界都有點真空。

「……回去吧。」

「什麼？」

「回家，我腦袋疼。」

楚諳動了動唇，沒說話，到下一個路口轉彎，操近道回去。

沈念臉色很差，好像到了實在累極倦極的時候，只消一根稻草就能壓死他。

到嘴邊的試探原封不動又咽回去，楚諳想問的太多，太逾據。

·

·

失眠。又失眠。

沈念應該已經睡著了，路過藥房楚諳特意買了頭疼藥，給他吃了藥睡的。

看來身體不是很好，過年前後已經足夠折騰，除了心口的毛病，老男人其他問題也有一大堆。

他很累。

楚諳一直覺得。

沈念只要不應酬，歇在家裡的時候其實很多，可他連睡著後都擰眉頭。

醒來後卻會笑，這人一笑卧蠶更明顯，眼角笑紋也好看。

……沈念比他大了不止一輪，兩人地位懸殊，本就不該有什麼交集。楚諳最近入睡前越來越頻繁地告訴自己，不要想了。

痴心妄想。

以前TR里聽過的關於沈念的流言還不少麼。如果真心喜歡這個人，絕對要傷心。

可惜沈念太招人喜歡。

輾轉反側。

真要不得。楚諳裹了裹被子。夜裡涼，中央空調的溫濕度似乎不對勁。

沈念會冷麼。

要不要去看看他。

……他今天這樣，是因為電梯上碰到的那個人吧。

沈念關心他，不然不會在看到那條新聞後如此失態，他握著電話的手都在發顫。

可為什麼剛打照面的瞬息沈念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姐夫？可是沈念的妻子很多年前就死了。

他們是什麼關係。

楚諳坐起身，靠在床頭摁亮手機熒幕，一點一刻。

看看他吧。

沈念的房間在三樓，楚諳上樓時一步一步踩得很小心，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對沈念小心翼翼。

這人在後座睡著時忘記蓋毯子，他會千辛萬苦擦亮眼睛找路邊停車位，然後下車輕手輕腳開後座車門，把暗格里的毯子抖開，給他蓋好。之後回到駕駛座，調高暖風。

有次沈念迷糊著要醒，楚諳不知為何生出一股轉身就逃的衝動，可惜沒付諸實踐，沈念的眼已經睜開，似乎還沒回神。

「到了？」

沈念眼裡有淡淡水汽，沒睡醒的緣故，眼梢暈著絲紅，眼珠子一瞬不瞬看著他，像走了神。

完了。

那時楚諳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他不知不覺在沈念的房間門口站了許久，抬手又放下，放下又抬手。

睡著的話，敲門反而會吵醒他。沈念睡眠質量其實不算好，從他眼下的顏色能看出來。

這門從不反鎖，一擰就開。

他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推門。

門內晦暗，床邊位置有個小紅點明明滅滅，楚諳不自覺快走幾步，靠近才知道是沈念坐在床邊抽煙。

他太緊張了，居然沒留意到開門就有的煙味。

「……我」，大半夜不敲門就進老闆房間已經不能用失禮來形容了，說謀財害命都有人信。

「來看我睡相好不好？」

灰暗中楚諳看不清沈念的臉，只知道他的聲音帶了笑意。

還好。他沒生氣。

「我看看你有沒發燒，白天你臉色實在不好，我……我就過來看看，沒有敲門，抱歉。」

「沒關係。」

「……那我走了，你早點睡。晚安。」

「我想喝水，」沈念沒回晚安，「頭好痛，睡不著。」

楚諳跑上跑下泡蜂蜜水拿止痛藥，再喂他吃兩片，再不好就要請醫生了。前兩天他聯繫老管家要了私人醫生的電話，瞞不住李叔，撿輕的說，只說沈念有點感冒。

沈念本人大概非常討厭看醫生。

「和安眠藥一起吃。」沈念皺眉，在床頭煙灰缸里摁滅煙頭，打開床頭櫃抽屜找藥。楚諳瞟一眼煙灰缸，這都抽了不止一包了。

「最好別。」

「沒事。以前一起吃過。」

楚諳心裡嘆了口氣，「在哪兒，我幫你找。」

吃完藥也沒馬上見效，沈念還要摸煙，楚諳想抓他的手，不敢。

「我幫你揉揉吧。」

摸煙的手停了動作，沈念抬眼看他。實在是十分漂亮的眼神，卧室剛剛開了燈，沈念的眼珠子似乎有一輪比他眸色稍淺的光暈，眼底沉聚了些微光色，這人睫毛太長，纖細的陰影總打在鼻翼或眼瞼上。

楚諳喉結滑動，垂眼避開沈念仰視的眼神。

「好啊。」沈念嗓音低沉。

「過來。」

……什麼？

「到床上來，坐我後面，幫我揉。」

楚諳整個人都懵了。

……可可可以上老闆的床麼。

「怎麼？」沈念眼帶疑惑。

……楚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到沈念身後的，他靠著床頭的枕頭，半擁著他，揉他太陽穴。

沈念背後的肩胛骨支棱著他，後腦枕著他肩膀，完全放鬆的姿態。

楚諳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他什麼意思。

也許……他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頭痛，生病的人都會比平時脆弱，他身邊又只有他。

所以，大概，沈念在對他撒嬌？

楚諳差點樂出來，忍住了，緊接著又有點難受。

指腹貼著沈念太陽穴，摁揉的力度很平均，也很小心，吃下去的安眠藥和止痛藥終於起了作用，沈念昏昏沉沉，迷糊間側轉腦袋，更加貼近他頸脖，發梢蹭得他頸窩發癢。

我現在正抱著他。

楚諳想。

多麼不可思議。

楚諳伸手熄了床頭燈，卧室一片黑暗，慢慢他適應了微弱的光亮，沈念的輪廓變得幽深隱約。

似乎他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彼此扶持，相濡以沫。夜色靜謐，他們相擁而眠。

可惜今晚不是滿月。楚諳盯著沈念不甚清晰的臉孔，從這個難得的角度只能看到高高的眉骨，眉骨下濃長陰影般的睫毛，還有帶點鷹鉤的漂亮鼻尖。

全部蒙在一層暈影里。

「晚安。」

楚諳吻了下沈念的發頂，輕輕的，一觸即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