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楚諳第一次進這種場合，他和沈念的位置是一張雙人小圓桌，越往前桌與桌之間的間距越寬敞，他們挺靠前。

沈念翻了幾頁桌上的介紹，接著左手撐著腦袋，瞥向展台。

楚諳挺認真的翻完了整本介紹，抬頭就撞見沈念打哈欠。

他用手掌稍微遮了，張嘴的幅度也不大，打完哈欠後眼裡有水光，他眨眨眼，發現沒法消除，只好用手背揉揉眼。

楚諳轉移視線，盯著他從車上帶下來的水杯，知道自己徹底沒救了。

沈念打個哈欠，他都覺得特別好看，特別可愛。

恩。特別可愛。

「餓。」

「我去拿吃的。」楚諳趕緊說。進場時他特意留意了一下，邊上就有精緻的糕點自助。剛剛有身段窈窕的服務生推著餐車給每桌上飲料點心，也給楚諳上了茶點，獨獨漏了沈念，不過沈念沒表示，他也沒特意提醒。

「不要。」沈念握住楚諳剛剛盯著的保溫杯，「我不愛吃。」

楚諳拿他沒辦法，看來以後出門前他得隨身攜帶沈念愛吃的點心零碎，這人胃不好，一餓就容易胃痛，而且還很挑嘴。

他面前的茶點剛端上來就被他吃幹凈了，明明味道很好。

「……你想吃什麼，我去外頭給你買。」楚諳挺無奈，「帶藥了麼？」

「帶了，」沈念拎出自己高領里的迷你小藥盒，晃晃，又放進衣領，「別買了，我就坐一會，不困了麼？」

楚諳點頭。

他瞥了眼桌下沈念修長的腿，他脫了外套搭在後椅，上身是短款毛衣，那雙長腿沒了上衣遮擋，安靜交疊著。

很隨意的坐姿，像往日很多個午後，他坐在陽光最好的那張沙發里。

「沈念。」

「？」

叫他一句，他會帶點疑問看著你，你不說話，他就在陽光里朝你笑。

笑容溫暖，無奈又縱容。

像現在一樣。

你為什麼總用縱容的目光看著我呢。楚諳想問。

他還想問他，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怎麼整晚整晚不回家，偶爾回來也是半夜。

留住你的人是誰，那人好麼，長什麼樣子。

心臟還痛過麼，還有喝酒麼。

誰那樣親過你，你怎麼能讓他那樣吻你全身，連腳趾都吮出痕跡。

你喜歡他麼。

他年輕麼，比我優秀了多少，他好看麼。

……你喜歡他麼。

楚諳垂眼，不瞧沈念，哪怕他微笑的眼角藏了暗勾。

他又開始難受。

剛剛在車上，他第一次那樣近，那樣清晰地觀察沈念的眼睛。

在左眼眼尾，很靠近眼角的皮膚上，有顆小痣。平時陷在眼窩與睫毛的陰影里，隱藏得很好。被他發現，完全是因為光從車窗斜斜打進來。是個巧合。

能伸手碰碰的話，他會很輕，很小心的。

拍賣已經開始，座位席的光線暗下來，沈念擰開保溫杯蓋子，小口小口啜熱水，表情漫不經心。

這麼下去我一定會完蛋。楚諳想。

拍賣的杯盞，漆器，原石，都不斷有人加價，每次的加價都夠楚諳開好幾年車。沈念偶爾舉個牌，價格被蓋過後也沒在意，楚諳能看出他其實不太感興趣，只是應個景。

……他討厭這種場合。沈念矜貴，闊氣，俊美而疏離，神色淡淡；更加不可企及。

這人忽然看了他一眼，「你渴不渴？」

楚諳下意識點點頭。

「喝一點。」他遞過自己的保溫杯。

杯里的水還是出門前楚諳灌的。

楚諳接過，特意轉了轉杯口，他想吻他，又不敢，連他嘴唇碰過的地方都不太敢碰，他都不知道上次在賓館時到底哪來的勇氣，吻地毯上靠著窗睡著的沈念。

他當時摸黑打開房門，聞到濃濃煙草味。

沈念那模樣看得他心臟驟疼。

好像他已經孤獨了很久很久。

……

「我去趟洗手間。」沈念起身，「在這等我，一會就回來。」

走神的楚諳突然一驚，「我陪你……」

「幫我扶著啊？」沈念低聲調笑。

楚諳不說話了。這老男人好不正經。

·

·

沈念其實是想抽煙。

他洗了把臉，幾次摸向煙盒，最後還是沒忍住，進了洗手間，關好門。這地方連洗手間都一塵不染，收拾得窗明幾淨，沒有劣質熏香，取而代之的是股極淡的佛手氣息，待一會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心情複雜。

小孩兒簡直愁死他了。

沈念原本打算晾著他，可這孩子太可憐了，他狠不下心；靠太近也不行，會壞事。

就這麼不尷不尬地釣著，就更加不像樣了。

……要不出個差？

把這小孩往家裡放個十天半個月，或者更長，他經常「出差」，小孩太久難見他一面，心思就會淡。

他覺得可行。

心疼歸心疼，他的決斷力和行動力都還在，楚諳讓他有種隱隱不妙的直覺。

不能因為心疼誤事兒。年輕人的情熱來得快去得也快，等楚諳再長幾歲，更懂事些，就知道如何進退了。

……照這小孩的性子可能也用不著幾年。

他狠狠吞了口煙，然後掐掉，準備出去。

期間有人一路講著電話進來，進了沈念隔壁。

「……到底怎麼回事？要是他突然發現蹊蹺怎麼辦，他給沈念開車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了，現在沈念帶他來了這種場合……他起疑回去查，你能保證抹幹凈麼？」

對方聲音壓得很低，慌張，氣急敗壞。

可惜沈念的聽力太好，早年練出來的；他凝神專註，能聽清極細微的動靜。

「他在團里我們都不會出頭，你現在說這些有的沒的不如跟那個小模特再通通口信……過分？沒曝光已經很對得起他了，管他吸沒吸毒……」

「他一路還不夠搶風頭？在TR當練習生那幾年哪個老師不喜歡他？就是人蠢，活該。」

「幸好連少忙著找他那小情兒，時間正好撞上了，沒顧上查這種小事兒……」

門板的巨響驚得講電話的人一哆嗦，差點扔了手機。

又一聲巨響。

門後的人沒反應過來，「誰啊？」

再一聲。

裡面的人起了火氣，提起褲子猛地開門，「哪個傻逼玩意……」

他看見沈念，瞬間消聲。

沈念冷冷打量他。

「傻逼玩意？」

「沒……我……我就說順了口……」

沈念笑笑，剛洗過的手沒有烘幹，還帶著水珠，往對方臉上彈了彈，看著他下意識的不斷閉眼。

突然惡狠狠彈中他眼珠，隔著眼皮，對方捂著右眼，眼淚都要流出來。

他仔細看了眼這年輕男孩，奇怪，差不多的年紀，同樣上好的相貌，差距居然會這樣大。

簡直令人噁心。

沈念轉身離開這糟心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