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沈念手指抽搐應該有缺鈣的因素，同時也因為戒斷反應。

這人晚上睡著了，眼下依然有烏色，顯得憔悴，他出眾的面容在安眠後終於知道收斂光彩，白日里談笑時懾人的風流淡下去，顯出一點真實容貌。

好像這樣的沈念才是更接近真實的。

白天里出席於各種場合的沈念，都令楚諳覺得難以接近，沈念天生能營造一種距離感。

為沈念摁揉太陽穴的手已經停下許久，這人在他腿上安眠，唇微微開著，只有一線唇縫。

好想吻他。

楚諳忿忿不平。心想這人太不把他當回事，居然沒有一點防備心。

真的把他當成大型犬了，沈念平日與他的交流里向來是逗弄居多，這人心眼不好，愛捉弄人。楚諳卻也心甘情願。

他願意成天貼著沈念褲腿打轉，蹭在他身邊，沈念覺得煩他就暫時退遠一點，過一會沈念有了好臉色，他就重新挨近，想討個好，儘力索要眼神與親昵。

怎麼辦。楚諳咬自己的食指指節，咬出微凹的牙痕。

現在……總算可以不再心虛的和他睡同一張床了，沈念不排斥他，也沒明顯的不耐煩。

可他還是忐忑，沈念什麼都沒說，他們之間沒有承諾和義務，沈念甚至不稀得對他說一句哄床伴的假話。

說假話也好。楚諳低頭看著這人，他的凝視熱烈而認真，含著年輕人獨有的，不顧一切的狠勁。

沈念膩了，可以隨意蹬開他，他不會糾纏，他也沒那個本事糾纏。

他想要沈念的謊話。這人肯對他說一句，他能開心得發瘋，他不介意沈念說謊。

所以果然不是很在意我吧。

也許二十齣頭的男孩心思真的變得快，他轉眼就悶悶不樂起來，摸了摸沈念的鬢角。

「沈念。」

沒有回答。

「……沈念。」

他低頭親他臉頰，淺嘗輒止的吻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令他滿足。

他不喜歡我。楚諳心想，這人只是需要解悶。

他小心翼翼托著沈念腦袋，拿了個床頭的枕頭給他枕好，輕手輕腳，掖好被子。

難受死了。

他注視著沈念的臉，心裡酸得很。

以後他會去找別人。

沈念這種人不可能安定下來，他像只流連花叢的蝴蝶，只需扇動翅膀，便能輕易收穫整座花園。

誰會不愛他，這種人天生能收割人心，談笑間斬殺周邊各色男男女女。

所以他一定還會和其他人睡在一張床上，會接吻，那個人會撫摸他，會做愛。

楚諳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病，一小時前他還覺得沈念將睡未睡時，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聲很好聽，心裡甜得冒蜜，只是一個小時，他心裡的火就毫無預兆燒大了，灼得他心臟滾燙，坐立難安。

他坐在床上，看著睡著的沈念，想碰又不敢碰。

今天明明很開心的。

他伸手探進被子，握住沈念左手，這人抽搐過的是左手拇指。

手不算熱，放在被子里也微微發涼，對比楚諳的手來說。

他盡量放輕動作，躺下了，整個人與沈念在同一張薄被裡，兩手包住這人的左手，沈念的十指放鬆，向手心蜷曲，楚諳捂著它，像捂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記住這一切。他想。

與沈念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夜，他發過的簡訊，打過的電話，微信里的消息記錄，這人的笑容和話語，都得保存好。

他知道沈念在未來某一天會離他遠去，那一天看似不會太遠，他能表現的愛意逐漸逼近落幕，卻不會有尾聲。

怎麼辦啊。

楚諳想想都難受。

我還沒有好好吻過他。

·

·

沈念半夜醒了一次，左手熱乎乎的，手心都有點冒汗，他偏頭看向身側的小孩兒，也許剛睡熟，眼睫還在翕動，臉上的表情……看著不怎麼好。

楚諳沒關床頭燈。他可能捨不得沈念的臉陷入晦暗裡，也捨不得睡著，但他白天的訓練量太大了，再年輕也熬不住困。

沈念有片刻靜默。

我是個惡人。他心想。

他湊上前吻了這孩子，小孩兒嘴唇柔軟，眼睫長，眉宇都是溫暖的。

楚諳迷迷糊糊要醒，他對沈念的動靜很敏感。

被捂住了眼睛。

「唔……」

「是我。」

沈念的聲音。

於是小孩兒安靜下來，他被沈念推了一下，由側躺變為平躺，枕畔陷下去，沈念單手撐在他枕側。

楚諳的眼睛依舊被蒙著。

「好聽話啊。」沈念笑。

他又吻了吻他緊抿的唇，單手解他衣扣，這孩子洗完澡穿了件以前他留在自己房間里的棉麻襯衣，估計忘了換睡衣，就這樣睡著了。

入睡後臉上流露出那種神情。

小孩兒傷心了。

沈念不理解年輕人，他覺得他們喜怒不定，難以捉摸。明明他睡著前這孩子還笑得又乖又甜。

他低頭在楚諳脖頸處深嗅一口，一點點奶氣，應該是沐浴露或者洗髮水殘留的氣味，沈念從沒覺得自己浴室里的洗浴用品能在自己身上起到這效果。

「我家小孩兒真香。」沈念逗他，這孩子身體僵硬，還有點發抖，大概是緊張了。

「小諳不怕。」他又說，「會舒服的。」

他低頭順著楚諳的鬢角往下吻，下顎，頸脖，喉結，到鎖骨咬了一口，這孩子深吸了口氣，那種氣音十足動人。

他還是個大男孩，沒遭遇過沈念這種段位的狂蜂浪蝶，沈念查過他，發現真是一張白紙，幹凈得很。

他一邊惋惜，心裡又暗自欣喜。還好這孩子開竅得晚，不然學生時期就會吃虧，楚諳太聽話了，但他所處的圈子，即使是在學校里，也不需要這種性格的孩子；幸好他專業成績優秀，虧也虧在專業成績上，那些靠近他的人有多少真心還不好說，畢竟這人以前是被隊友陷害踢出組合的。

跟我也算互補。沈念想。

「小諳笑一笑。」他吻他嘴角，楚諳的衣服已經被解開了，男孩的軀體年輕而充滿生命力，是沈念喜歡的。

像剝開一件包裝單薄的禮物。

他吻了這麼久，楚諳的手還在被子里，沈念順著手臂往下摸，發現他拳頭攥得很緊，牢牢抓著床單。

「鬆手。」沈念覆住他的手。

他們僵持幾秒，小孩兒妥協。

「不害怕。」沈念柔聲說，他哄情人時都很少有這個調調，畢竟雙方都經驗充足，懂得取悅，沒有楚諳這樣的愣頭青。

「以前不是可凶了麼，把我嘴巴都咬壞了，第二天吃飯都疼。」沈念鼻尖蹭蹭他臉頰，「今天怎麼了，這樣乖。」

沈念一直遮著楚諳眼睛，忽然感覺手心發燙。

他撤了掌。

果然。

……又弄哭了。

沈念一時無措，這孩子看起來很傷心。

「沒事了。」他只好暫時偃旗息鼓，給這孩子抹眼淚，「我不動你，小諳不怕。」

「……我沒害怕。」楚諳帶淚的眼看著他，他這模樣太好看了，床頭燈暖暖的光色含在他眼裡，那神情明顯是受了欺負，難過又委屈。

「為什麼掉眼淚，」沈念拿他沒辦法，「晚上還好好的，為什麼傷心，出了什麼事？」

楚諳的手終於環住他，兩臂往下一收，兩人幾乎貼在一起，沈念再次聞到這孩子身上的奶香，這味道太令人舒服，以至於沈念大腦有頃刻空白。

「我超喜歡你。」

沈念心裡知道。

「我只是很多喜歡你的人之中的一個，我微不足道，我不比他們好在哪裡，我什麼都沒有，我現在在這裡，在TR，都是因為你。」

他聲音里還帶了點哽咽，沈念聽得心臟發軟，他想說不是這樣的，想說你值得，你不用與任何人比較。

「我這樣喜歡你。」小孩的聲音就在他耳根，它們爭先恐後湧入他耳道，幾乎要佔據沈念的全部意識。

「我不要求你用同樣的感情回報我，也不要求你只看著我一個人，我做不到，我沒那樣的本事，也沒道理那樣要求你……你想要什麼都可以，我完全屬於你，我心甘情願。」

「但我只是個新奇點的菜式，你嘗個新鮮，可能都不樂意多嘗幾口，你會把我留下，甚至不會讚美我，只覺得自己口味獨特。」

「可是我呢。」

沈念聽見他牙關緊咬的聲音，隨即聽見他說：「我會被一直留在原地，你不要我了，我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我明明這麼喜歡你……」

他似乎終於說不下去了，「我不能用我的感情脅迫你，這對你不公平，我今天……我今天太奇怪了。」說著他緊緊摟住沈念，兩手死死用力，「你原諒我，明天就忘記這事。」

沈念由衷覺得這孩子不講道理，但還是說，「好」。

楚諳的雙臂一瞬間放鬆，沈念兩手撐起身體，看著這孩子的臉，下眼眶和眼角亮晶晶的，眼睛也紅了。

看著好乖。

他親了下楚諳的額心。

小孩兒垂下眼睛，並未看他。

沈念往旁邊躺好後，這孩子突然坐起身，「我回房間。」

「回房間還是回寢室？」

楚諳背對著他，找拖鞋的動作停住了。

「這麼晚不要開夜車，好好睡一覺，好不好？」

「你先睡覺。」楚諳實在不好意思回頭。

沈念便沒有聲息了，楚諳直挺挺在床邊坐了半小時，回頭去看時沈念已經睜不開眼。

他快睡著了，眼睫原本還微微發顫，幾分鐘後沒了動靜，呼吸也變緩。

太丟人了。楚諳想。

沈念醒來後，他簡直沒臉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