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沈念心裡其實還沒做好應對的準備，面對楚諳，他做多少準備都是虛的。

他怕小孩要哭，又擔心他鬧，怕他傷心，還怕他生病，轉瞬間他心頭浮現的恐懼太多了，樣樣都關於楚諳。

小孩兒瘦太多了，沈念睜眼看清他後只覺得不對勁，幾秒鐘後反應過來，楚諳真的不太好。

這孩子眉眼凌厲，某些時刻看著會覺得稠艷；他樣貌生得是真好，不笑時那銳利卻漂亮的五官很漠然，看著不太好親近，可楚諳一見他就笑，他笑起來整個人就變了，甜滋滋的。

沈念喜歡他那樣笑，他愛看楚諳的神態，心裡會有欣賞名貴蘭花的滿足。

可這時的楚諳幾乎沒了那股引人注目的精神氣，不知道TR的營養師怎麼喂的人，他瘦了太多，臉頰上出現明顯的凹陷，床頭燈斜斜打下來，眉骨與顴角下一片暗影。

可他注視著沈念，眉眼依然透著逼人的，少年人的美。

不對勁。

沈念知道有些事情不該再拖，這孩子已經很可憐了。

楚諳的臉隔著被子，靠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沈念想抽回手，沒抽動。

他看著他，眼裡有燈光，也許還有其他什麼亮光，那雙眼睛亮晶晶的，違和的明亮。

「我想回來。」

他說。

「我不怕累，我什麼都不怕……我其實只想看看你。」

「我不做藝人，我跟著你，還給你開車，好不好？」

「沈念……」

他湊上前，腦袋埋進他懷裡，耳朵貼著他心窩，「沈念，你不可以一直躲著我。」

他聽見沈念的心臟砰砰作響，沈念在掙扎。

他鬆開一直緊握著沈念的手，兩手微微用力抵在他身側，終於忍不住，隔著被子把人圈緊。

用力。

「我不在意的。」

「你喜歡去外面玩，你有很多情人，你永遠不能夠專情……我無所謂。」

楚諳的聲音貼著沈念心口響起，麻痹而刺痛。

「你喜歡我，對吧，你總在照顧我，一直對我好。」

「我不想離開你，我走了你會難過，我不要你難過……沈念，我不會讓你難過，一小時都不行，你要開開心心的。」

「你嘴裡要我走，冷著臉，可你看著我的眼睛好像在哭。」

小孩嗤笑一聲，那聲笑有點類似哽咽，「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啊。」

口是心非。薄情薄倖。

卻給人情深義重的錯覺。

他抬頭，不再去聽沈念逐漸無章的心音。

「你明明不想我走。」

沈念說不出話。

「我喜歡你。」楚諳輕聲說，「……我，我應該是迷戀你，你大概不懂，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陷入了一種對你的狂熱，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他壓在沈念身上，整個人的身影罩著他，脊骨的輪廓一節節支棱著白色T恤，佔有欲十足，如果這時沈家的安保推門，一定會下意識拔槍。

那不是情人床笫間的調情，明眼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楚諳身上透露的威脅與危險。

彷彿古時逼宮到帝王眼前的叛臣，也像獸籠開閘後失控邊緣的猛獸。

姿態卻是謙卑的。

他小心翼翼，一手抵著床，一手觸摸沈念微微發白的嘴唇。

「連做夢都在想你……那些接近你的人，吻你的人，看過你笑的人，我真的……」

貌似柔順乖巧的野獸原形畢露前大概也會有片刻的遲疑和掙扎，他在沈念那雙剛剛醒來的眼睛裡看見自己臉上的猙獰神色，他太想他了，以為自己已經早早被拋棄了。

可沈念被識破了。也許是長途飛行的勞累和沒倒好的時差令他一時疏於掩飾。

楚諳又想，這個人到底有多狠心。

「小諳……」

沈念盯著他，嘴裡發出微弱氣音。

他知道不應該。

「別這樣，小諳，彆氣我……我要你去TR，不是讓你一輩子跟著我做個司機……」

「我不在乎。」

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沈念儘力平靜地說，「我在乎。」

光線暗淡，淡灰的素色床單，被子，枕頭都蒙上一層朦朧的暖色，楚諳忽地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真不懂事。」沈念嘆息般開口，聲音發抖。

這哪裡是喜歡他，分明是來索命的。

他輕輕吸氣，「……我快痛死了，彆氣我。」

他閉上眼睛聽楚諳手忙腳亂的找藥。

這孩子扶他起來，喂藥喂水，沈念垂著眼睛，痛得嘴唇都在抖，愣是沒看楚諳一眼。

小孩貼著他耳朵道歉，他真的要哭出來了，擁住他，輕輕抓著他一隻手。

沈念沉默，他沒心思哄孩子，發病後手腳都發麻發軟，身上難受得很。

「我不說這種話了，我不好，」楚諳的臉埋在他頸窩裡，「我錯了，你別生氣。」

「……」

他扶沈念躺下，一隻手托著他枕骨，動作輕柔小心。

「我不回來了。」他給沈念掖好被子，眼眶發紅。

再一眨眼睛，淚水就往下掉。

「你別煩心，也別生氣。」

「我馬上走，你睡著後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