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禪寺的堂廊之間、亭殿之間，隔不多遠就有一道裝飾精美的間牆，飯後從齋堂走到天王殿後院，可見廊側種有梅花，在殘雪映襯下愈顯色澤鮮艷，暗香浮動撩起心緒，蘇淺語懷想起一段陳年往事。

十年前蘇淺語還沒有修成人形，在常人看來與一般狐狸無異。下山不小心被獵人設下的陷阱捉住，被獵人帶到集市販賣，因活物賣不出去，獵人說要剝了它的狐狸皮。最絕望之時，一位少年路過此處，花五十兩銀子買下了它，並帶回府中救治。在少年的悉心照料下，它養好傷後便尋機會溜回了青丘，只因為它想要修成人形，再來報答他的恩情。蘇淺語苦修了十年，經歷種種辛苦，終於化為人形。只是，她忘記了人的壽命是短暫的。這十年間世事變遷，待她回來時——心念之處，人去樓空。

因為惦念恩人，她這日下了山，去尋恩人從前的住處。他是富貴人家子弟，諾大的府從前金碧輝煌，朱漆的門紅色的牆，曲水亭榭繁花似錦，如今被官府貼了封條。她向街坊鄰居打聽，這座宅子的主人如今去了何處，卻聽聞符老將軍因為勾結叛軍，意圖謀反，被處死罪。聖上仁慈，念其家人未參與謀反，免死罪，甚至其少子符意後來還得到了皇上的任用。而救蘇淺語的恩人，是符老將軍另一個兒子符雲卿。他當年十六歲，正值青春年少，遭此變故，也不知今時如何。

回至寺中，寺院一如既往地寧靜，那一道紅牆好像隔斷紅塵。禪房裡玄清正抄寫經文，蘇淺語默不作聲地坐在他身邊。玄清抄完經文，看到蘇淺語這般神情，他說道，「你今日這般安靜，倒讓我有幾分不習慣。」

平日的蘇淺語可是纏人得緊，每日在他身邊晃來晃去，說著一些閑雜的事，亦或者是她自己的事，「大師，你誦經真的好好聽哦！」「大師，那房子漏雨了，不過小女子我已經把它給修好了！」「大師，山下的秋大嬸給主持送來了他最愛喝的蜂蜜。」

玄清雖不厭其煩，卻是帶著一種淡漠而疏離的感覺，很少聽他說起自己的事。蘇淺語有點好奇玄清從未提及的過去，比如玄清大師是從小就在寺里當和尚，還是後來才出家當和尚。如果是後來才當的和尚，他以前是什麼人，經歷過什麼事，為何要出家呢，這些都不得而知。

這個僧人的眸子冷清孤寂，似乎多少年過去，也打不破那片出世的靜謐。

蘇淺語問他，「大師，你說，該如何遠離世間憂愁呢？」

這女子性情活潑可愛，就如同孩子一般，這是尤為難得的，但人活在這世間，一念之間包含八萬四千的煩惱。玄清緘默了片刻，答道，「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蘇淺語不解，「大師，你能說得通俗一點嗎？」

玄清回答，「學佛最困難的，就是把心中的思慮、情緒、妄想停住。煩惱的自性本來就是空的，所有的喜怒哀樂，憂愁苦惱，當我們在這個位置上坐下來的時候，一切都沒有了，永遠拉不回來了。」

蘇淺語忽然想到了什麼，露出有些俏皮的笑容，「大師，你說的對我來說太難做到了，小女子聽聞上元節的燈會好生熱鬧，大師到時隨我同去可好？」

玄清搖了搖頭，「不行。」他說著在紙上寫下什麼，蘇淺語走近一看，只見他寫了——人似秋鴻如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意思便是，過往的事情如同春夢一般了無痕跡，便不會再有煩惱。玄清將那宣紙遞給了她。

院內的梅花開得太好看，蘇淺語便折了一枝，插在瓶子里放到玄清的禪房中。玄清禮佛誦經回來，看到屋內的梅枝，輕笑了一聲，「倒是新鮮。」

打掃的小僧彌說，這是淺語姑娘放在這的，問他喜不喜歡。玄清卻又微微皺了眉，「無端破壞花草做甚？」

他說的話正被走進來的蘇淺語聽見，蘇淺語拿起瓶中梅，臉上笑嘻嘻地道，「大師，這梅花多好看啊，我將它折下是為了有人能夠欣賞。」

玄清接過她手中的梅花，「下次不要再摘了。」

蘇淺語見他拿了，微笑著點頭道，「好。」她不知自己說話時，一雙靈動的鳳眼笑意微微，朱紅嘴唇襯得白皙的臉分外妖艷美麗，笑容帶著一種天生與人親近的氣息。面對這樣一名女子，沒有人會對她生起氣來。

玄清走向佛像前，在墊上跪下，開始轉動手上念珠。蘇淺語知他又要誦經，便悄悄走出了房間。那一枝梅花留在白玉瓶中，玄清拿了筆墨將其描畫於紙上。畫好輪廓，他換了紅色的墨落筆，一朵朵梅花含苞待放，生動艷麗。

蘇淺語回來後梅花仍放在桌案，走上前去見到那幅墨跡未幹的畫，不禁小聲喃喃道，「分明畫得這樣好看，還說不喜歡。」

蘇淺語朝玄清走去，對他笑了笑，「大師，你畫得這樣好，可以教我畫嗎？」

玄清猶豫了一下，看到她臉上有點期待的神色，還是道，「可以。」

他教她作畫時，輕輕把著她的手，毛筆在紙上點墨，便生出一朵朵梅花。她身上帶著一股香氣，似是丁香花的味道，讓人心神舒暢。她抬眸時，看到玄清的神情略顯溫柔，她不禁陶醉在那一片墨色的狹長瞳眸里。

是夜，十里長街一片火樹銀花，熙熙攘攘的集市，行人摩肩接踵。叫賣燈籠的聲音不絕各式燈籠映得街市亮如白晝，燈會熱鬧非凡，叫賣聲不絕於耳。

上元節的花燈會，玄清被蘇淺語纏著，到底是答應去了。

「大師，那小兔子花燈好生好看！你買一隻送給我好不好？」蘇淺語望著商販手裡拿的小兔子花燈，竟像孩子一般移不開眼了。

玄清穿過人群，整理著自己身上的袈裟，答道，「沒錢。」

才說完又被她拉去，「那邊有猜燈謎，我要玩那個！」

買燈籠的商販道，「合意，打一字。」蘇淺語琢磨了半天也不思其解。

最後是玄清想出了答案，「合意，謎底可是恕字？」

蘇淺語恍然大悟，合意，不就是如心嘛！那先生點頭稱是，把花燈遞給了蘇淺語。抱著花燈走回寺的路上，經過山角看到樹下有一毛絨絨的東西，聞到熟悉的氣息，她不禁走近一看，果然是一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