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獻給我的弟弟顧子蹊，哥答應你寫一篇戲子與妓的故事，卻一直沒寫，拖了一年了，現在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完成一整部作品，寫個小故事在這裡算是補償。）

從我記事起，我就在這柳巷裡長大，因為生得並不出色，我沒有權力向跟我一起進來的其他孩子一樣接受琴棋書畫的培養，她們五指不沾陽春水，媽媽一開心了還會給她們買糖果子，實在讓我好生羨慕。而我每天做的都是粗活，用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木地板，有客人走過去的時候，還會嫌棄渾身髒兮兮的我是多礙事。

我是個男孩子，小時候的長相很普通，加上沒有打理的凌亂的頭髮，一身灰塵的臟衣服，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樣的我。但隨著慢慢長大，我的模樣逐漸變得清秀起來，青樓里的小姐們都喜歡找我尋開心，我性格木納不擅長應付這些女孩，她們說你長得這麼可愛，為什麼不去南館當公子呢，一定很受客人歡迎的，比起現在這樣又臟又累的活，該是好了多少。

我知道她們說的南館是什麼意思，頓時又羞又憤，只覺得她們雖然是玩笑話，卻傷了我的自尊，我討厭被人這樣欺辱，卻又不敢得罪這裡的小姐們。只有一名女子感覺不太一樣，她總是安安靜靜，見到我會微微露出笑意。我每次見到她，都感到自卑，不敢和她搭話，後來我想想那應該是喜歡吧。我性格就是這樣軟弱無用，一點骨氣都拿不出來，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沒有勇氣逃離這樣的生活。離開了青樓我無處可去，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擦地板幹雜活，像我這樣的人離開這裡根本無法生存。

我從小都沒有見過我的父母，那一年蝗災毀了莊稼，百姓忍飢受餓，縱然有一位明君也無法顧及到每一個疾苦的百姓，父母連自己都要挨餓，更沒有能力養活剛出生的孩子。我就被他們賣給了一個殺豬的屠夫，屠夫沒有兒子，打算把我當作他的親兒子來疼愛，可等到他娶了妻，愈發覺得我的存在是多餘的，脾氣暴躁的時候總是打我出氣，我很多時候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終於有一天我鼓起勇氣從那個家裡逃了出來，一個外表俊美的男人說會給我安排好以後的一切，就帶著我上了船來到了長安。

我人生地不熟，就只能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看著別人把一把銀票給了他，那個男人笑著摸了摸我的頭，對我說，「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了。」那個男人走了，把我留在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地方，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卻永遠無法忘記他那張虛偽的笑臉，他說要幫我找活幹，卻把我賣到了艷粉之地。我年齡尚小，又姿色平平，便躲過了南館的挑選，被安排在如今這個青樓里，照顧小姐們的起居，端茶送水，更多的是做一些一般人都不願意做的粗活，最難受的是要清理馬糞，把客人馬帶到馬廄里喂馬。

常年以來都是這麼過去的，又臟又累還要遭人眼色，做錯事情就是一頓毒打，我卻已經對這種生活方式感到麻木了，以為人生也就是這樣了，我不敢奢望以後會有什麼更好的生活，只希望不會比現在更糟糕就好。那日我一如既往擦著地板，有個人從我面前走過去，卻停在了我身後，我對於別人的眼光往往都很敏感，帶著警惕回頭看向他，我不敢直接看向他的眼睛，只見他衣著華麗，穿著一身金色華美的錦衣，他的聲音清朗，「小孩，你是這裡的雜役？」

確定他是在跟自己說話，我才把頭抬起來看向他，這個男人散著長發，一雙丹鳳眼帶著嚴厲，嘴邊卻隱隱浮現出笑意。我不知道他是在打什麼主意，卻又不敢怠慢，我謹慎地答道，「是。」

「看來真的是被鎖在這大院里不出門了，連對面樓的老闆都不認得！」男人取笑道，語氣帶著幾分嘲弄。原來他是對面那家戲子閣的老闆，他這樣的身份為什麼要跟我搭話呢。

我沒來得及反應，他忽然一把抬起了我的臉，我被他捏的微微皺眉，「模樣倒是俊秀，你這樣的孩子不該在這裡做雜役，不如跟了我吧，我買下你。」

曾經有過一次被騙的遭遇的我，我遲遲不敢答應，他卻好像看透了我一般，「你不必擔心我會賣了你，我們戲院剛好缺個孩子，你只要不是特別笨，就跟著我混吧，總比現在有出路。」

我被他說動了，卻又不敢立即答應他，我害怕他只是說著玩玩的，到時候又嘲笑我太過當真，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選擇呢，就算我不同意，他把我買下了我也沒有辦法。

後來我知道那個人叫鳳雙，在京城中是有名的貴公子，和朝中大臣也有交集，他開戲子閣完全是個人的興趣，他父親想要他入朝為官，他卻不願意陷入權利鬥爭之中。可活在這個世界上，好像哪裡都有爭鬥，我在青樓的時候要面對那些客人的眼色，要受著小姐們的脾氣，一直都是逆來順受的。面對世界上的爭鬥，我選擇了一種逃避的方式，用裝作看不見裝作不會痛苦來麻痹自己，這在世人看來是一種軟弱。可是我沒有資本去反抗，我這樣弱小的人如果去反抗，只會讓自己受更多的冤枉罪。

來到戲子閣的時候我年齡算是比較大的，比我小的還有很多孩子，他們都有點本事和天賦，我都不明白鳳雙公子為什麼會選中了我。跟著他們一起訓練，僅僅是一天，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就感覺渾身都是酸疼的，因為身體不夠柔軟，他們叫我晚上睡在鼓上。我感覺比在青樓做雜役的時候還要累，可是我確實能感覺到，自己是在學本領，心裡多少有一些寬慰和福祉。三年後，我已經可以在空中繩子上自由跳躍，這是透過我的努力大家都可以看到的成就，鳳雙公子每次看到我的時候，都會對我說一句，「我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你。」

僅僅是他那麼一句認可的話，就足夠令我開心一天。我們這些戲子，每日自己做遊戲，排練，作秀，碰到有錢的大戶，會打賞我們很多錢，甚至是珠寶。我喜歡演戲，也喜歡做一名戲子，我這人軟弱沒有性格，好像只有在演戲的時候，我才能找到內心最真實的部分。臨近中秋的時候，宮中發來了讓我們去演戲的通知，原來是陛下最近心情煩悶，想要找點新鮮的玩意兒，他身邊的李侍衛剛好是鳳雙公子的友人，談天時便說到了戲子閣，沒想到就引起了陛下的興趣，在中秋節那天想看到我們的作秀。

能面見天子顯然是一般人無法想像的殊榮，卻讓我們又興奮又緊張，害怕出了一點問題引起天子的不悅，說不定就是掉腦袋的事情。鳳雙公子叫我們不必太過擔心，正常發揮就好，卻也是馬虎不得。我們的排練比平時還要艱辛，每一個細節都爭取做到最好。

而那日中秋晚宴上，戲子閣的作秀過後，就是對面那家青樓舞女的作秀，從她們每日行色匆匆，與面帶喜色上看，她們對這次表現自己的機會非常期待，都想贏得皇帝的青睞，一朝飛上枝頭。雖然民間有傳言當今陛下不好女色，對宣州太守求而不得，卻沒有人把這種傳言放在心上。當日大家做足了準備，宴會上朝中大臣飲酒作樂，開始無話不談，氣氛正好，戲子們穿著亮麗的衣服登場，開始精彩的作秀，直叫人拍案叫好！作秀結束後陛下忽然叫住了一個人，「你，過來。」

我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叫我，一時心提了上來，只好按照他說的走了過去。皇帝凝視了我一會兒，「你長得……像我一位故人，仔細瞧了瞧，卻又不像……」在他跟我說話的時候，鳳雙公子已經吩咐下面人退下了，緊接著踏入大殿的是引蝶樓的舞女，纖細的腰肢熱情的舞蹈令人愉悅。陛下的眼光投在舞女身上，卻又感覺不到他是真的在看她們跳舞，他那種神情倒像是在想一個人。我恍然發現自己居然盯著皇帝看了這麼久，急忙移開了目光，卻在此時一名舞女跌倒在地。

詫異的眼光集中在那名舞女身上，我心頭一緊，她完了……這樣的念頭閃過，卻在我看清她的臉的時候，眸光僵滯。雖然很多年沒有見了，我確是認識這名女子的，她是我曾經待過的那家青樓的花魁，也是我曾經喜歡過的女孩，我看她的時候有一種在仰望天空的感覺，我沒有想過我會以這樣的方式，和她再有交集。

「怎麼回事？」皇帝冷冷的聲音響起，從他的聲音里可以聽出他的不悅。

女子渾身發抖似乎被嚇得不敢作聲，鳳雙趕緊出來打圓場，「小女不才，掃了大家的興緻，陛下切莫見怪。」鳳雙示意那女子趕緊退下，她卻仍跪在那裡，我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她的腳踝好像受傷了，拚命忍著疼痛的樣子令人覺得她很可憐。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走過去將她扶起，我這一身紅衣剛好與她白衣相稱，甩起長鞭在房樑上，抱起她躍在空中。當到達最高的高度時，我用腳纏在繩子上，倒立著拉起她的手，最後打橫抱著她落在了殿中央。舞女們見勢又開始了舞蹈，我抱著女子從她們中間走出，皇帝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顯然被那一系列高難度動作吸引，他哈哈大笑一聲，「賞！好一出英雄救美，朕決定賞賜你，你想要什麼？」

懷裡的女子一臉嬌羞與傾慕的神情看著我，我這時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草民冒失。」

他身旁的李侍衛朗聲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帝揮動手中摺扇，會意一笑，「既如此，朕就給你們賜婚，並賜你良田美宅。」

我趕緊把女兒家放下，像我這樣的俗人，我怎麼配得上她。卻見她輕拉了我袖口，櫻桃般的嘴唇還是那般可愛，「公子，你還記得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