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阿月望著水池裡那尾朱紅鯉魚失了神，他不知道為何他再也沒見過竹青，他不知道為何他的哥哥會變回一條鯉魚。

阿月想，一定是哥哥犯了錯，就像當初竹青被菩薩封了法力，等啊等啊，或許有一天，哥哥就會變回來吧。

可是，竹青呢？

他終於修道成功了吧，自己應該是他的羈絆吧，是該割捨該忘記的吧。

可是，青，你不是說好不棄的嗎？為何連道別都沒有呢？

說好的不欺呢？你說好等哥哥回來，帶我們去看大雪漫天的吧，你失言了。

你不知道，哥哥多喜歡你。

你不知道，我又多喜歡你。

阿月漸漸長成了大人模樣，每日都去山頭，他不再散漫，更不再偷懶，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菩薩說，你可以修道了，去西天吧？他卻不去。也不知道是守著阿朱，還是等著誰？

等啊等，過去了三百年。

阿朱化作了一個十歲的小孩兒，還是那個寡言的模樣，只是不認識他。竹青卻還是沒有回來.

阿月去人間放燈，畫了一株翠竹，寫上「平安喜樂」，想了想，又寫上「歸」。

那夜他忽而醒轉，阿朱拉著他的衣袖抬頭看池邊。

他抬頭看，忽而就紅了眼眶。

一株翠竹，開一樹白花，繁盛似雪，風起，花落，化作漫天大雪，飛呀飛呀，飛進他眼裡，化了，成了怎麼止也止不住的淚。

一眨眼，又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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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有多喜歡阿月？

他近千年的修為，馬上就要得道，因了那些凡人幾乎要了他的阿月的命，他動用法術，傷人性命，廢了兩百年修為。

他為了陪他，遲遲不肯去修道，終日對他痴痴的，甚至還去月老那裡問過他二人姻緣，「男子與男子是沒有紅線的，除非轉世，一人為女子。」

那麼，如果沒有轉世呢？

他為了接他入魔道的哥哥回家，用一身修為去化其戾氣，最後落得個只能以原形在菩薩洞中靠仙土苟存的下場。莫說修道，再化為人形，就不知道要幾百年。

三百年後，他才剛剛有了意識，只因為阿月的一個河燈，便不管不顧棄了所有，回到池邊，耗盡所有，開一樹白花，化漫天大雪。

竹子開花而枯。

不棄，我做不到。

能做的，不欺你，盡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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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又有多喜歡竹青呢？

他一直知道，竹青對他的好，只是他哪裡敢回應那麼一點兒。他知道竹青的資質有多好，他知道竹青的未來，一定不能被他耽誤。

可是喜歡這事哪裡能瞞住藏住，竹青牽他的手帶他看的世間萬物，他都記得，他都喜歡。竹青對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相信，他都聽從。

他知道竹青有事瞞著他。

他知道竹青的心裡，只願他一直是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傻鯉魚，那他就是吧。

所以他假裝什麼也不知道，也不知這是騙竹青，還是騙自己。

阿朱對竹青的心思，阿月是知道的。這是他唯一對不住阿朱的地方，竹青哥哥，可能是這世上，他唯一不能讓給阿朱的。

那一天，竹青沒再回來，阿月的身邊只有一尾獃獃的紅色鯉魚。

竹青，如果可以，你便是永遠不回來也無事的，只要你好好的。

可是，你為什麼又要回來。

是了，我說過我們去看漫天大雪，你答應我的，你做到了。那麼我現在求你，好好的，活著，哪怕再不相見，還來得及嗎？我本可以一輩子都假裝我什麼也不知道的。

我本可以的，若你還在。

竹青，你以為我有多傻？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想當你的那個傻傻的阿月。

我知道，所以，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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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餘年後，後人見一株枯竹，枯死千年而不腐，破竹觀之，只見一玉鯉魚，通體雪白，皎潔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