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此時竟是手足無措，寺中的香客早就散去，數十僧人被那群官兵團團圍在院中，師父下山講學還未回來，清慧師兄同去，現在寺中，竟是沒了一個主事之人。

那領頭人提劍，對著道忍雙目圓睜，許久也未落下劍來。

他忽然瘋狂地笑：「哈哈哈哈，我早該知道你是不怕死的，我怎能讓你就這樣死了，我怎能讓你痛快，來人啊，給我殺了這寺里滿門。「

清源一驚，下意識將師弟們護在身後，盯著數十個拔刀出鞘的官兵，心裡卻在想：「幸好師父和師兄不在，幸好，清嵩不在。「

道忍飛身上前奪過他的劍，速度之快，讓在場所有人均未來得及反應。道忍將劍一折為二，斷劍架在領頭人脖子上：「殺你家人的是我，折磨了你十多年的人也是我，冤有頭債有主，你何必傷及無辜？「

「傷及無辜？哈哈哈，你當年殺我全家十三口，哪裡談及無辜。「

「我，我的確罪該萬死，不該受奸人蠱惑，誤以為你被你家••••••「

「夠了，戴大成，你殺我便是，何必再提當年。「

「弼兒。「

「你別叫我！「領頭人突然歇斯底里：」夠了，當年我殺不了你。如今也是一樣，你叫我如何對得起我的父母族人。你因了別人一句族人逼我成親，你就大鬧族堂，我真恨我當初放了那成魔的你，眼睜睜看你殺了我父母兄弟，眼睜睜放你走。「

「弼兒，我是被人害了的，我是••••••「

「住嘴，戴大成，我恨透了你，也很透了殺不了你的我，我知道，我活著，是殺不了你的，既然我下不了手，也看不得別人下，就別人，在我看不見的時候動手吧。「

道忍手上的斷劍早已放下，他將斷劍交於領頭人手上，後退一步：「也好，你走，讓他們帶我的屍體去見你。只是，我寺中眾弟子與此事毫不相關，弼兒，你莫要•••••「

領頭人拿著斷劍，突然笑了，道忍的話還未說完，他忽然將斷劍刺向自己，道忍連忙上前，卻被他打開。

他腹部鮮血淋漓，臉色已經蒼白，他對著道忍，一字一句地說：「十三個人，因我而死，我怎能苟活，所有人聽好了，我，死之後，這寺里，所有人，不能留一個活口。「

他笑了，吐出大口的血，對著道忍笑得詭譎，而清源，在道忍臉上，見到了從未有過的蒼涼。

他說：「我要讓你不好過的，你知道的，我心眼小，這些年，我過的什麼樣的日子，有多愧疚，你體會不到的，你在乎我，我知道，我死，因了你，你記著，這些弟子，這些無辜人，死，因了你，你記著，他們，我們，因了你，才死••••••你可不許忘。「

「不！「道忍伸著手，看他倒下，虛空得像是夏天飛起來的柳絮。

他倒了下去，對著道忍，突然流出了淚，露出了一個單薄的笑，嘴唇動了動：「成哥，哥「便是再一絲生氣也無。

道忍對著倒下的人直直跪下，笑得像個傻子：「你以為，我過得又好嗎？我不好，不好，十四年啊，我每年抄一本往生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來殺我，我何苦折磨你自己，你為何就是不放過你自己，弼兒，你什麼錯也沒有啊。「

清源不忍，正欲上前，便聽見刀劍出鞘的聲音。

「大人說了，一個活口不留，殺！「

清源被人踹倒在地，刀刃反著光，刺了他的眼睛，一片白光里，他看見道忍師叔，用了那斷劍，破了自己心門。

清源將一位師弟護在懷裡，他知道沒什麼用處，他想，我是師兄啊。

這時候，他突然，極其極其，想再見一次清嵩。

清嵩啊，我還俗，跟你一塊兒，好不好，我騙你呢，我哪裡無情無欲，我似乎，很在意你，你離開，我是哭了的，我會傷心的。師傅說的對，不必為了別離傷感，別離不是壞事，緣分盡了就盡了，不必再強求或感傷。道忍師叔等重逢等了十四年，卻等了這樣的結果。若是這樣，那我還是不要再見你了。

可是，清嵩啊，我還是想你想得想哭，就像我八歲失了那隻喵兒，我希望你們過得好，哪怕山水再不相逢，可我還是，傷心你們不能在我身邊。我做不到師父那般豁達，若是喜歡，我是要長長久久陪伴的。看著你笑，看著你鬧，看著你睡覺時候安靜的眉眼。

是了，我是喜歡你了。

刀刃像夏天的月光一樣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