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了，顧楷將買的禮物整理到箱子里，何遠在廚房收拾買來的吃食。

等顧楷基本上收拾了回家的行李，走到廚房的時候，何遠已經在裝盤了。

顧楷想到他們剛剛同居的時候，何遠恨不得將廚房燒了的架勢嚇到了自己，所以之後他們基本上靠外賣過活。後來自己的胃病越來越嚴重，何遠竟然學會了做飯，雖然當初一臉堅定：「大男人怎麼能泡在鍋碗瓢盆里。」

說不感動是假的，他手上的水泡啊刀口啊自己又不是看不見，但也不至於矯情得過去「呼呼不疼哈」，只是會按時回家吃飯，一口一口吃得香。

「飯好了？」

「好了，就三個菜，蒸蛋在鍋里，你端一下。」

「我買了後天回老家的機票，你要不要，給你大伯他們打個電話？」

「……」

「遠兒，他們畢竟是你的家人。」

「我家人只有你了。」

顧楷笑笑，去抱他，將他的眼淚埋在自己肩膀上，假裝看不見，這是他對他驕傲的維護。

大一寒假，顧楷已經好久沒有聯繫何遠，除夕夜，他給他發信息過去：「新年快樂！」

對方卻回了一個電話。

顧楷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感同身受。

何遠的父親很早就不在了，母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從來不對任何人低聲下氣。這個寒假，他母親病了，癌症，跪在他父親唯一的哥哥面前，求他供何遠到大學畢業。

他大伯拒絕了。

顧楷聽見電話那邊，何遠強忍著的哭聲，在遙遠的煙花聲里，顯得特別的，特別的，無助。

顧楷說：「你哭吧，也可以罵人，我聽著，明天就忘了。」

何遠在電話那頭，為了自己的母親委屈，為了自己的父親不甘，他說當初他大伯買房子，一半的錢都是他父親給的，他不求他什麼，可是親人之間的關心 都不能有嗎？

他說他以後就一個人了，他等著自己長大以後好好照顧母親的，可是她等不了了。

顧楷說：「還有我啊，何遠，別怕。」

那年正月初九，顧楷從他所在的南方三線城市，坐了四個小時大巴，到了何遠所在的另一個南方小城。那個永遠笑得像個孩子的大男生，跪在靈柩前，一滴眼淚也沒有，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處理了所有後事。 何遠把房子賣了，正月十六，回北方的火車上，他靠在顧楷身上：「反正沒家了，房子有什麼用？」

那時候，他們在校外租了一間房子，一室一廳——何遠一個人負擔不起。何遠開始一段瘋狂的打工生涯，而顧楷，就一直以朋友、哥們、室友的身份，默默地陪著他。

顧楷再也沒有跟何遠說過喜歡，他知道何遠的驕傲，那時候的何遠，能依賴的只有他，以單純的朋友身份，一點也不能越界。

等到大三快結束，何遠的獎學金和工資已經還清了欠款，他的兩份兼職可以保證他的生活，他開始考慮，要不要考研。

畢竟，可能找工作，對何遠來說，更為現實。

顧楷將自己放在學校的考研輔導書全搬到了出租屋，對他說：「知道你想考，考唄。」

何遠苦笑：「考研那麼累，以後還得供自己讀研，算了，遠哥還是去混社會吧。」

顧楷將他按在書桌邊，毫不猶豫就親了下去，然後敏捷地躲開何遠的攻擊，跳到一邊，扔給何遠一張卡：「精神損失費，密碼你生日。」

何遠一楞，一抬頭，眼裡全是淚。

顧楷輕輕嘆氣，過去摟住他的肩膀：「我的獎學金我的工資，都在裡面。何遠，我可以控制自己不幫你，因為那是我認識你之前你的生活帶給你的，你可以一個人承受，可是這之後你的生活，是我的，我要負責，我想負責，給我權利。」

顧楷想，自己當初才二十一，怎麼就能傻不溜地說出那麼中二的話。然後他摸摸在他胸口假裝沒有哭的何遠：「傻兔子，吃飯」

終於坐上了回家的飛機，何遠一坐下就開始睡覺，顧楷向空乘要了一個毯子，把何遠裹起來。行李包里，還是有一份給何遠大伯的禮物，何遠終究是那個不能計較的小遠，當不了遠哥。

顧楷將何遠的手放在手裡，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戒指，那是他們畢業後，終於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一起走下去的時候，自己買的。不貴，眼色已經有點兒褪，何遠卻不肯換。畢業快七年了，他們也不再是考慮晚飯要吃幾塊錢才能交房租的那兩個青年，顧楷成了一個小中層，何遠也成為了公司的小招牌。他們有了能力買純金的、帶鑽的戒指，可是何遠說：「貴重金屬和稀有礦石對我來說沒什麼吸引力。」

顧楷其實知道，何遠想要一個家。

他們付了首付，買了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戶主是兩個人。

顧楷看看自己的包，他知道拉開拉鏈，就可以看見那個黑金色的盒子，裡面是他準備好的求婚戒指。但他不知道父母是不是真的接受了，他只知道以何遠的個性，絕不允許自己跟家裡鬧翻，無論以何原因。

顧楷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窗外，已經是他們的故鄉的景色。

顧楷的父親開了一輛新車來接他們，何遠有點兒拘謹，很大聲的說：「叔叔好。」然後鞠了個躬。顧爸爸笑得很爽朗，摸摸何遠的頭：「小夥子你不要緊張，叔叔不吃人的哈。」

何遠臉微微紅著，笑得泛傻氣，對顧楷說：「你爸挺好相處的誒。」

顧楷將行李放進後備箱，皺皺眉，將他爸爸摸亂的何遠的頭毛撫平：「你不是不讓別人隨便摸你頭嗎？」

何遠一愣，顧爸爸對著顧楷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你老爹是別人，小氣勁兒，快回去吧，你媽從昨天就開始等了，做了好多菜。」

「知道了爸。」

「你說多久沒一家人一塊兒吃飯了啊？」車上，顧爸爸掛了顧媽媽打過來的電話，有點兒感嘆。

顧楷看著窗外，這個城市，變得真快，他又回過頭來看同樣看著窗外的何遠， 說：「兩三年吧。」

「你說你這孩子，多少年沒回家了，工作再忙，年都不過了？」

「老頭子你專心開車吧。」顧楷有點兒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四年前他向家裡出櫃，雖然沒有鬧翻，但是他和他媽誰也沒有讓步，心知肚明又都不點破，僵持了這幾年。

「說起來，都快四年咯，你都三年沒回家過年了。小遠啊，你們倆自己在家怎麼過年啊？」

「啊？」何遠半晌才發現顧爸爸在跟他說話：「哦，就看看電視，自己買點兒餃子吃。」

顧爸爸眉頭皺的似乎可以夾蒼蠅：「喲，速凍的？」看見何遠點頭之後更是責怪，「顧楷，你說你怎麼照顧人的？」

顧楷不屑地看著窗戶上的霧氣：「哦，本來就是他照顧我，你兒子哪會照顧人。」

眼看顧爸爸就要發作，何遠連忙堆著一臉笑：「沒有沒有，叔叔，小楷很照顧我的。」

顧爸爸面色緩和了些，忽而笑開了：「沒事啊，小遠，今天晚上我就讓你們媽給你們包餃子，絕對比速凍的好吃。」

「不會麻煩阿姨嗎？」

「自家人說什麼麻煩不麻煩，你們媽媽做飯還是有一手的。」

顧楷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爸爸說了什麼，他側過頭去看何遠，何遠已經呆了，眼睛微微紅了，咬著下唇，不知道該說什麼。顧爸爸看了一眼後視鏡，眼睛也有些發澀：「唉呀，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呀，老了，就想孩子們多回來看看，小遠啊，以後沒事的時候，和小楷常回家，啊。」

何遠嗯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顧楷將戒指拿出來，戴在何遠手上。

「喂，兔子。」

「啊？」

「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