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涔留了下來，憑的是實力。他想，自己一直追著宋準的步子，上了同一所高中，念了同一所大學，進了同一家公司，幸而他走得不快，幸而他恰好趕得上。

沒有快一步，沒有慢一步。太快，他追不上，會想就這樣停下來好了。太慢，大概覺得不過如此，不要也罷。如此不緊不慢，看得見，碰不著，最是勾人。

顧涔看著他一步步向上走，用三年，成為最年輕的首席設計師，風華萬丈。

四月，顧涔收到宋準的生日宴邀請。他選了一對Dunhill的袖扣，想著他穿上正裝配著袖扣的清雅禁慾模樣，竟有些口幹舌燥起來。

哪知，後來宋准便再沒用過。

他說，你送的東西都值得一生珍藏，尤其是你。

顧涔坐在角落裡，每個人都和宋准熟稔，談笑問候，看起來倒像是只有他一個外人。

後來他看見那個只有一面之緣卻險些讓他生了放棄念頭的宋准姐姐，一席黑色套裝幹練又凌厲，盯著他瞧得別有意味。

所幸顧涔也不是什麼無趣的人，三言兩語就和周圍的人聊嗨起來，倒是他覺得這裡的人有些不正常的對他格外好奇。

這樣的宋准，好像又是另一個他不曾見過的宋准。溫和，眼角眉梢里的都是散去疏離的溫和，原來他也懂得溫情。

雖然最後宋准還告訴他他懂得如何耍流氓，無師自通的，每個人碰到愛的人就想要擁有的渴望。

吃過飯，一群人圍著餐桌玩兒遊戲。

說一件你覺得你做過但是別人沒有做過的事情，要是有人也做了說得人罰酒一杯，如果沒有人做過，除說的人所有人罰酒一杯。

聽起來好像有些掉節操的遊戲，顧涔可是有和這群人不熟的自覺。可是他看見宋准也加進來了，遇到宋准就立場不堅定的毛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起來的，總之現在犯了就是了。

我去過男廁所。第一個說的是宋準的姐姐。在一片「看不出來啊」「不愧是摳腳大漢」的噓聲中還是有人舉起手來。

高中時候把表白簡訊誤發給我媽，我媽回了句記得做好措施不要讓我太早抱孫子。

在男神面前跪過，尼瑪真是跪啊！

游泳的時候泳衣掉了。

笑笑罰罰，到宋準的時候，顧涔還是繃緊了神經。

我喜歡一個人，八年。宋准這麼說。

好像大多數人都喜歡自己的付出馬上就要有回報的事情，尤其是愛情。我喜歡了你這麼久，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呢？既然這樣我不如把等你的時間拿去給更有機會的人，何必這樣瞎折騰呢，反正也不見得我折騰了你會喜歡我。反倒是顯得傻乎乎在原地等的人不懂變通太認死理。

八年，顧涔想起來除去剛知道宋准這個人心底就癢得慌只是好奇的那一年，到他泥足深陷也是八年。

後來顧涔想起事情大概就是從宋准說了那句話開始發生的吧。

我沒有喜歡過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沒有舉手的只有宋准和顧涔，顧涔開始覺得不對，像是有預謀一樣。

直到——

我沒有喜歡過顧涔。

顧涔驚心，下意識看向宋准。卻只瞧見宋准也盯著他，一雙眸子深沉，萬種情深不過顧涔二字。

心跳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顧涔控制不住，千軍萬馬馳騁一般。後來到了塵埃落定之時，他再想起還是覺得猝不及防驚心動魄。他從來不曾想過，像宋准這樣的人，有一天會走下神壇。

周圍的人已經不淡定了，起鬨似的拍著手叫著在一起。

顧涔知道自己臉紅了，沒皮沒臉地活了二十四年卻還是沒躲過。他已經自動屏蔽了周圍的一群牛鬼蛇神以及吵鬧的鬨笑聲，只盯著宋准，心底的驚喜之感噴薄而出。

有人替宋准取過一束花，細細密密白色的絲毫不見張揚的葶藶，點綴著粉色的滿天星，中間放著一個精緻的深紅色盒子。

葶藶是被獻給四世紀的殉道者——聖沙拉哥沙的威肯帝斯的花朵。獻給你代表著勇氣的葶藶，想要你有和我一起走下去的決心。

顧涔卻看也不看那束花和盒子，只盯著宋準的泛了細碎星光的眸子，似笑非笑，道，你哪裡來的自信我會答應。

有些重要的時刻，人所執著的反而不是眼前的問題。此刻宋准把自己連同自己的自由雙手奉上，顧涔卻不要了。又或者不是不要，只是要問清楚，問清楚宋準是憑著自己的喜歡才如此，不過一場兒戲幾天就膩了還是認準了非他顧涔不可。他這麼些年下來，不過是靠著在世事面前微不足道的愛情。他要的是平等的，可不是因為他喜歡宋准，如今宋准高興了想要和他試試他就該感恩戴德了。

他的不安全感源自於宋準的太優秀，難以企及，哪怕他說了八年。

眾人都有些詫異眼前的局面，照理說顧涔該是謝天謝地趕緊接過去皆大歡喜，於是都盯著宋准看他怎麼解決了自家的小辣椒。

宋准取下盒子，打開，露出裡頭的天鵝絨上的鉑金戒指，低調沉穩的款式。單膝跪下，眼神清亮直看得顧涔心顫顫巍巍道一句你在，歲月在。

只一句，顧涔便懂了，原來那麼多年前我們就已經該是在一起的了。

宋准注意到顧涔要比顧涔自己以為的要早得多。學校里的廣播站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清朗的聲音，導致了宋准添了個愛上聽廣播的毛病。

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後來宋准看到這麼句詩，他想，顧涔的聲音也是如此。

再次真切地見到人是在廣播站，卻是個痞里痞氣看起來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模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對，他廣播里那幾句懶懶散散的尾音也是抓足了他的胃口。

然後，就放在了心上。

顧涔以為的一個人無盡的等待其實是另一個人前行的方向。宋准在等，等一個他足夠成為顧涔盔甲擋住外界的閑言碎語的時間。這麼多年，他終於能夠把顧涔護在心尖尖上放肆疼愛。年少太過懵懂衝動，輕易就為了小事爭吵，某個甚至找不到源頭的小事說不準就是兩人錯過的原因。

宋准懂得隱忍，時間總會把好的留到最後。他要的從來都不是什麼躲躲藏藏，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坦坦蕩盪，有什麼見不得人？所以他用這些年跟父母耗著以表真心，在這種時刻，所有朋友的見證下告訴顧涔，他沒有兒戲，給他一個安全感不驚惶。

他想起第一次聽顧涔在廣播里念的一首小詩。

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平淡如此，他想要的也不過如此。

宋准執了顧涔的手，因為你在，漫長歲月也變得溫柔，讓人可以妥協。

我把我這漫漫人生抵給你，但求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