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路，漫無盡頭，意識還停留在前一世的悲痛中難以自拔，黎效懶得撥開眼簾前低垂的發，無力地飄動在荊棘遍地的路上，黑色的雙眸半開著，沒有一點生氣，因為他確實已經死去，這條路名之曰：黃泉路。

黎效漫無目的地遊走中，腦中回蕩起前世的影像，那個痛不欲生的男人，是最愛自己的人——鍾寒易，他本有著世間男子都仰慕的容顏、才華和權勢，卻為了自己無數次低眉，他的自尊在自己這邊成了最奢侈的物件，黎效沒有給過他好臉色，他卻為了自己的死而傷痛，反觀旁邊那個衣衫襤褸的窮酸書生，那個黎效用盡心力愛著的人，卻是送他來這黃泉路的元兇，他臉上始終有著原本百看不厭的笑容，而今再次回想，依舊覺得順眼，心卻實實在在地更痛了。

「黎效，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這是在黎效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黎效深知這不會是書生所說，那份愛早已經流失在自己的鮮血中，隨著書生那柄劍刺進他心窩的一刻，黎效終於明白這世間要愛一個人實在太痛苦，鍾寒易被自己傷到支離破碎，他被書生送上黃泉路，也許這便是他自己種下的因，所以嘗了最後的果，他唯一覺得歉疚的是沒能想鍾寒易道歉，即便無法回饋他感情，也該說一句：對不起。

黎效不知何時倒在地上，看著黃泉盡頭有著些微的暗光，刺激著他的雙眼，嘴角一張一合間喃喃道：「下一世，我不會再奮不顧身地愛人，若有人愛我，我便一心一意，不再傷人！」

「就算你傷我，甚至殺我，我都毫無怨言！」明明是冰冷的懷抱，卻說著溫暖的話語，動蕩了黎效死寂的內心，疲憊不堪的他伸著疲軟的手，捂著胸口一陣幹咳，卻不願費力睜眼，總覺得這是最溫暖、最可靠的依憑，上一世他為書生竭盡心力，也沒能換來多少悠然，如今竟在這黃泉路被人擁抱，黎效的內心默默祈禱著這別是一場夢便好。

光越來越明顯，刺得黎效有些不適應，掙扎著重啟雙眼，對上鍾寒易堅毅而明亮的雙眸，黎效不知為何竟慌張無措，掙開鍾寒易的懷抱，跌落在荊棘地上，卻沒有刺痛的感覺，只是怔怔地盯著鍾寒易的眼，不知如何啟齒。

心中萬般話語早就在死的片刻回蕩了不知多少次，卻在話到嘴邊有機會說的時候哽咽，淚滑過臉頰，黎效自己都不清楚為何而哭，即便是被書生刺上那一劍的時候，他都沒有絲毫哭泣的念頭，縱然心底苦若黃連，卻怎麼也流不出淚，現在卻對著鍾寒易泣不成聲，忽得一個念頭滑過腦海，黎效幡然醒悟這一切應該只是夢而已，鍾寒易好好地活著怎會來著輪迴之境，看來真是做了虧心事，臉做夢都夢見他對鍾寒易的內疚。

思及此處，黎效豁然開朗，似乎有著滿身的力氣亟待釋放，輕輕擦了擦臉上也許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淚，平復心緒道一句：「鍾寒易，對不起！」

鍾寒易眼中閃著莫名的光，原本他想要權威黎效的淚眼婆娑，現在竟然被他一句「對不起」惹得說不出半句，上一世，他眼睜睜看著黎效被書生所殺，卻因為遲來片刻而懊喪不已，儘管他被黎效唾棄、厭惡，但黎效是他最愛的人，所以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怨言，但是看到黎效咽氣的那一刻，他真的急了，他不想黎效孤獨地在黃泉行走，他俺知道黎效最害怕黑暗與寂寞，所以他沒有過多思考的餘地，一刀刺進自己的心口，黃泉第一件事便是尋找黎效的蹤跡，好在並不難，終是被他找到了。

鍾寒易搖頭，將人扶起，抱得更緊：「我說過，只要你做的，都是對的！」

想了半天，鍾寒易也只說出這一句，黎效眉眼笑意，輕撫自己胸口，悠然道：「這樣我便沒了牽掛，也該好好投胎轉世了，鍾寒易，你好好活著，有比我更值得你愛的人！」

鍾寒易一愣，不知這個平日里腦子缺根弦的人是否又會錯了意，又或者他下一秒又該對自己罵罵咧咧，正是思索間只聽得黎效撓著頭：「我怎麼還醒不了，不會是夢魘了吧！」

鍾寒易一臉痴笑，果然這個唯愛一生的人，對很多事情都單純的過分，讓人忍不住痴笑，鍾寒易忍不住摸著黎效的頭：「這可是在黃泉，你怎麼做夢，傻瓜，我是來陪你的，這不是夢！」

鍾寒易不說還好，這一說話，黎效腦袋發空，原本渾身力氣忽然被抽空，竟然有人為了他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而殉情，黎效不懂，雖然他知道鍾寒易對自己好的離譜，但為此放棄生命，這是如何用情至深才能做到此番地步，黎效茫然了，他不知如何回應，他害別人死了，這分罪孽太沉重，他承擔不起，這份愛太沉重，他不知如何償還。

「別自責，以前你對我可不是這樣的，你罵我我還舒服一點！」鍾寒易笑眼迷離，黎效不敢直視他的眼，卻能感受到他熱切的目光注視，黎效想著也許應該對他好點，至少能減輕一點自己的負罪感，緊閉著雙眼，黎效冷不防親了鍾寒易的唇，雖然是蜻蜓點水，但突如其來的吻讓鍾寒易脊背發涼，臉上帶上了些微怒意，黎效感知到周圍氣氛的詭異，眯著眼睛瞅鍾寒易的反應，看到他帶有怒氣的雙頰，黎效不知是否自己做的尚且不夠，但於他而言，這已經是現在最大的給予。

莫非讓我獻身，黎效在心底默默地想著，許是這些心思被鍾寒易察覺，鍾寒易冷冷道：「我要的從來不是這些，也不是你想的那些，你沒必要愛我，我只是不想你怕黑的時候卻是一個人而已！」

鍾寒易句句說到黎效心坎兒，黎效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在人最脆弱的時候出現，黎效感動到想要哭，卻不至於以身相許。

黃泉路，陰風陣陣，黎效冷不丁縮緊領口，打了個寒戰，轉身背對鍾寒易：「謝謝你看得起我，但是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下輩子好好過，你這樣的人，隨隨便便都能找到好的出路和戀人，何必為我費心！」

「你別管，反正你愛那個人也是奮不顧身，這和我又有何區別，只是你值得更好的福祉，下輩子我會為你找，即便那個人不是我，但是我不會再放任不管！」

鍾寒易總是能說出讓黎效輕易感動的話，上一世，黎效覺得自己一定是瞎了、聾了才沒有覺得這個男人值得依靠，黎效眼中不斷放大的鐘寒易的手，忽然淌出了血，黎效驚呼：「小心！」

鍾寒易拿一張笑著的臉面對黎效，悠悠一句：「我是習武之人，這點傷不算什麼，只是被你看到……」鍾寒易不曾說完，黎效腦中浮現有老人說唾沫可以止血，便不顧一切含住了鍾寒易的手背，肌膚相親處，黎效臉紅髮燙，鍾寒易慢慢鬆開手，二人對視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