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君和桑落在陳瑾兒對面落座，陳瑾兒垂眸盯著眼前的白瓷茶杯，半晌沒說話。

桑落有些惆悵，他一點都不喜歡茶水，此時不由得開始思念沈竹君釀的酒了。沈竹君則是第一次見到陳瑾兒的真容，很是好奇，時不時打量一番，很快就發現了不對。陳瑾兒的眼神太古怪了，雖然有一張秀麗的面孔，卻沒有一雙與之相配的靈動的眼眸。再加上她此時不言不動，簡直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人偶。

沈竹君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把茶杯放回去的時候，杯子和桌子磕出清脆的聲響。響聲似乎驚動了陳瑾兒，她緩緩抬起頭來，微微側頭，直直地看向沈竹君，開口道：「多謝沈老闆送來的花雕酒，我和爹爹都很是喜愛。」

女子的聲線婉轉柔美，仿若黃鸝初啼，可惜沈竹君卻沒有半分旖旎之念。原因無他，只是因為陳瑾兒的話音里雖滿是歡喜，眼睛裡卻全無喜悅之色，兩相比較之下，顯得有些駭人。

桑落搶在沈竹君之前開口，客套道：「陳小姐過獎了，醉花陰本就釀酒為業，花雕味美醇香是應該的。」

陳瑾兒頓了頓，又扭頭看向桑落，勾起嘴角笑了笑，道：「桑公子，也多謝你願意接下我的庚帖。我知道這很強人所難，但是這是爹爹的心願，做兒女的實在不忍拒絕。」

她這來回一看，沈竹君總算覺察出了端倪，沖桑落使了個眼色，桑落不動聲色地微微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這陳瑾兒的一雙眼睛似乎是不會轉動的，如果想要看人的話，就必須轉動整個臉或者脖子，很是怪異。

這個發現讓沈竹君很是不適，尤其是當陳瑾兒木然的眸子看過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偷偷在桌子底下踢了桑落一腳，示意他有事快問，問完快走。

桑落心領神會，清了清嗓子，問道：「今日前來拜訪，其實是有一事要詢問陳小姐。」

陳瑾兒扭頭看向他，輕聲道：「桑公子請問。」

「陳小姐近日可否見到過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六七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紅衣。」

陳瑾兒盯著他，半晌沒開口。桑落很有耐心，也不催促，拿起茶盞裝模作樣的抿了一口。沈竹君在一旁等得百無聊賴，不由得盯著陳瑾兒耳朵上的一對耳飾看。那耳飾像是純金營造的，上面鑲嵌著兩個圓潤赤紅的珠子，看起來很是喜人。

終於，陳瑾兒開口了，沉沉道：「不曾見過。」

桑落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陳瑾兒，再問道：「那近日家中可曾發生過什麼怪事？」

這次陳瑾兒答得很快，聲音卻很輕，像是怕被人聽到似的，「上個月，家中來過兩隻怪鳥。」

桑落追問道：「什麼樣的鳥？」

「其形似鶴，其色緋紅，落入庭院時，遍天紅霞，很是神奇。」

「那它們現在何處？」

陳瑾兒緩緩垂下頭，不再盯著桑落看，聲音壓得更低：「不見了。爹爹讓我回屋，再出來時，那兩隻鳥就不見了。」

之後，她便不再開口了。桑落沉吟片刻，拉著沈竹君站起身來，拱手告辭。

陳瑾兒也站起身，緩緩伸出手，握住了桑落的手，看著他問：「桑公子，你可會娶我？」

沈竹君瞪大了眼，怎麼都沒想到陳瑾兒會如此大膽。桑落則幹脆利落的扯下陳瑾兒的手，笑著回道：「陳小姐，婚姻乃大事，桑落不敢草率許諾。」

陳瑾兒緩慢地眨眨眼，收回手，屈身行禮，道：「我知道了。二位公子請慢走。」

離開陳家時，無人相送，陳如棟也沒有出現。桑落一路眉頭緊皺，一言不發，沈竹君見他神情嚴肅，也不敢多言，跟著他快步走出了陳家。

一出大門，沈竹君就忍不住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桑落低聲道：「她說的那一對怪鳥，赤紅似火，身形似鶴，分明就是彤鶴。而彤鶴，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對童子童女的原身。」

「哦……」沈竹君既覺得詫異，又覺得情理之中。畢竟桑落自己就是只鳥，那別人托他尋找的孩子是鳥，也就沒什麼稀奇了。

桑落沒有理會他的心理活動，繼續道：「不太對勁的是，童子童女為何會以彤鶴的真身出現在陳家，他們完全可以不顯露形跡的。」

沈竹君想了想，敏銳地抓到了重點，「所以他們為什麼會去陳家？」

桑落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告訴他，「陳瑾兒的姻緣命格有些不對，所以他們前來調查。」

沈竹君狐疑道：「姻緣命格？我以為那是歸月老管的，為什麼會是彤鶴來調查？」

「呃……」桑落一時語塞。沈竹君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揪住桑落的耳朵，罵道：「你還瞞了我什麼？」

桑落趕緊把耳朵搶救回來，安撫道：「先回家，回家告訴你。」

沈竹君氣哼哼的被他拖回了醉花陰。回家後，桑落拉著沈竹君進了房，臨關門前，對上了沈蘭娘混雜著好奇和曖昧的眼神。桑落頓了頓，故意笑著對她眨眨眼，欣慰地看到她的眼神徹底被曖昧淹沒，隨後「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他一轉身，一眼就看到沈竹君手裡拿著一壇酒，正作勢往地上扔。桑落的心跳驟然加速，趕緊衝上去拉住沈竹君的手，喝道：「別衝動！」

沈竹君投來一個冰冷的眼神，不為所動，繼續把酒罈往地上扔。桑落險險接住，淚流滿面，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我全都告訴你！」

沈竹君看他是真的怕了，這才停手，在桌邊坐下，敲敲桌子，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桑落抱著酒罈磨蹭到桌邊坐下，驚魂未定，老實坦白道：「是月老讓我幫他找童子童女的，童子童女是他的侍從，被他派來調查陳瑾兒，結果卻一直沒回去，失蹤至今。」

「真的是月老？」沈竹君吃了一驚，沒想到桑落居然會認識月老這種貨真價實的神仙。

或許是被他難以置信的神情刺激到了，桑落挺直了胸膛，意氣風發道：「早就告訴你了我不是什麼公雞成精，你還不信。」

沈竹君仔細想了想，神情卻更加微妙。考慮到他從小到大看過的誌異怪談，似乎唯一一個與公雞有關的神仙就是傳說中的昴日星官，他的原形就是一隻公雞。再聯繫到之前桑落對開陽等星君的事情那麼熟悉……沈竹君越發確信，桑落恐怕就是昴日星官！

一時間，他的心情十分複雜。既為桑落不是一隻落魄的公雞而欣慰，又為桑落雖然是個神仙但仍然是只公雞而憂傷。

桑落渾然不覺他百轉千回的心思，仍是洋洋得意，炫耀道：「月老為了求我幫忙，還給我送了禮呢。」

沈竹君點點頭，決定略過這個話題，「那你打算怎麼辦？現在知道了童子童女在陳家失蹤，然後呢？」

桑落想了想，道：「你覺得剛才在庭院里，陳瑾兒說謊了嗎？」

沈竹君回憶了一下，不確定地道：「沒有吧……」

桑落點點頭，「我也覺得沒有，她雖然不太正常，但是好像沒什麼壞心思。」

沈竹君挑挑眉，道：「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的是，她和陳如棟為什麼會偏偏挑中了你來做夫婿。」

他這番話說的頗有點酸味，桑落忍不住笑了，「問得好。我想，大概是因為她認出我來了吧。」

沈竹君一怔，不解道；「她怎麼會認出你，你那天不是變成了麻雀嗎？」

桑落道：「陳瑾兒不是普通人，這點很明顯，雖然目前還說不準她到底哪裡不對勁。既然不是凡人，那麼認出我來也沒什麼稀奇。」他擺擺手，微微皺眉，「更重要的是，既然認出了我，為什麼又要引我過去？」

「她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你說？」沈竹君猜測道。

桑落笑了，贊道：「聰明。」說完，他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紙條，展開來遞給沈竹君。

沈竹君接過紙條一看，上面寫著「明日未時，城郊潛亭。」

「那位陳小姐拉著我的手的時候遞給我的。」桑落眨眨眼，「怎麼樣，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