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姜文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隔離室門口，鼻青臉腫地。

總算可以把表拿出來了。姜文回來了。蘇清野解放了！自由了！

把表拿回來之後，蘇清野在走廊上轉了兩圈，護士室前面一個人也沒有。真正困難的事情是把東西還給主人。蘇清野根本就沒有能和姜文獨處的機會。金勇一直拉著姜文說個不停。過了一會兒，金勇、姜文和老人跑去抽煙了。房間里只剩下蘇清野一個人。

蘇清野決定把纏著衛生紙的手錶放回姜文的儲物櫃。雖說那兒很不安全，但比放在他枕頭下面要稍微好點兒。反正開櫃子也不需要鑰匙，因為姜文從來就不鎖。行動三秒鐘就結束了。開門，放表，關門。搞定！現在事情就和他沒有半點關係了。就算表被發現了，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是他做的。反正他不管了。那都是姜文該考慮的問題。

從房間出來後，蘇清野在護士室門口遇到了徐北喬。徐北喬本來是往B座走的，但走了幾步就停住了。他回頭打量著蘇清野，看來他被蘇清野一手端著杯子，一手攥著煙，胳肢窩還夾著本書的樣子給震住了。

連抽了兩根煙之後，蘇清野決定去食堂沖杯咖啡喝。今天要慶祝一下。現在不管什麼失眠不失眠的了，就是讓他喝洗臉水他都願意，還有什麼比不用提心弔膽更讓人高興的了呢？他痛苦的夜晚生活一去不復返了。他再也不用替人「擦屁股」了。還有，他的藥物反應也得到了控制。這段時間他的身體彷彿注入了神力，面癱好了，口水也不流了。在他揮筆教清理工數學的時候，手抖癥狀也慢慢消失了。這一切都是無心插柳的結果。

蘇清野在食堂和清理工打了個照面。除了用眼神打了個招呼以外，清理工一句話都沒有說。眼睛裡沒有了希望之光。背上的小書包也不見了蹤影。蘇清野沖完咖啡後，清理工還在埋頭拖地。清理工始終沒來休息室。蘇清野等了半天，只好回去了。

凌晨兩點左右，姜文開始跟蘇清野搭訕。

「你還好吧？」

沒頭沒尾的問題。雖然聲音有點含糊不清，但可以肯定不是在說夢話。

「我是說那天的騷亂。」

姜文的視線移到了蘇清野的臉上，看樣子他知道蘇清野沒睡著。

「我挺受刺激的。」姜文繼續道。

關於這一點，蘇清野心裡很清楚。其實只要是剛進精神病院的人，誰都會被騷亂嚇得不輕。發動騷亂的人剛開始也不例外。不過這還不算什麼。當你知道眼前的他們就是自己的現在和未來時，你會更加受刺激。

「我一方面很好奇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另一方面這個又提醒了我現在身處何處。」

蘇清野想跟他說他看到的這些只不過是小兒科。就像他們有「發狂」的原因一樣，別人同樣也有。只不過誰也不會和別人去交流這個原因罷了。這裡本來就是個上演悲劇的地方，所以「吵一點兒」也就不足為奇了。

「洗澡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十二年前，我也有過同樣的疑問。不過那時候不住5病區，而是3病區。」

蘇清野仰頭望著他。他正咧著嘴笑。

「進來的那天晚上，我並不知道自己又住進了同一家醫院。直到在隔離室遇到了那個禿頭，我才反應過來。那傢伙一直就沒換過造型。」

蘇清野有些驚訝。姜文的故事遠超出了他的想像。蘇清野忍不住問道：「那時就開始放火了嗎？十四歲？」

「我對世界有些不滿。呵呵。其實還是個人的原因。十四歲畢竟還太小，不容易看清問題。我把什麼都怪在了老爺子身上。他們說就算是不放火，我總有一天也會殺了老爺子。但其實這都是身不由己的。某種東西像鬼魂一樣跟著我。我至今還能聽見它一邊敲我心臟，一邊催我的聲音。它說想看著醫院被我燒掉的樣子。」

蘇清野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姜文小聲地笑了。

「怎麼？害怕了？」

「那這次也要……」

「不會。十四歲之後也再也沒放過火了。」

「那你為什麼會到這兒來？」

姜文手枕著後腦勺，平躺在床上。沉默良久，他才回答說：「我還有兩個哥哥。大哥是老爺子的大老婆生的，二哥是二老婆生的。自從父親成為集團董事長之後，兩個哥哥就一直為爭奪繼承權而明爭暗鬥。我比他倆小二十歲。因為是私生子，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被老爺子帶回家交給二媽撫養。我甚至連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都不知道。從小我就很另類。十四歲那年被診斷出患有品行障礙（指持久而且反覆的社交紊亂、攻擊或挑釁的品行模式，比普通兒童的淘氣或青少年的叛逆行為更嚴重）。你知道什麼是品行障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