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向洛溪一直逃不開那個夢魘。只要一閉上眼睛，它就會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讓他猝不及防。

可是明明，又好像躲得掉。

向洛溪坐在陽台上，睜大眼睛，看著遼闊的天空。陽光透過長長的睫毛，灑在眼下，是一層濃濃的陰影。

上一刻還晴朗的天空，轉眼卻烏雲密布，隆隆的雷聲，逼近了。就像，那個人就要出現了。向洛溪盯著翻滾的烏雲，目不轉睛。以前好像，那個人的每次到來，都是陽光。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雨打濕了眼眶。

第一章

夏日的天氣真讓人難以招架，哪怕前一刻還是艷陽高照，大豪雨也是說來就來。路上行人紛紛，千姿百態，有放任雨水把自己淋濕的，也有匆忙鑽進路旁小店的。年輕的女人手中遮陽的傘，此刻倒真正顯示出傘的本來用處，她們躲在傘下，抬頭挺胸，傲然從被淋濕的人身旁經過——好像這個巧合是真的自己有先見之明一樣。

夏冰公司辦公大樓。

司維安扣合手中的鋼筆，疲憊地揉揉眉心。狂暴的風雨拍打在他身後巨大的落地窗上，拍碎了一地雨珠。聲響驚動了勞累的轉椅上的人兒，他蹙起了好看的劍眉，像意識到什麼，撥通了桌上的內線電話——

「給我準備車。」

「好的總裁，請問您什麼時候走？」電話里傳來了溫婉的女聲。

「現在。」

「好的。我現在就給您準備。」

掛下電話，司維安穿好西裝外套，匆匆走出辦公室。

車子在豪雨中疾馳而過，掀起一波水流。司維安坐在車裡，很累卻沒有閉眼。他看著這個城市所有的行色匆匆，思緒萬千。

y市很久沒有下過那麼大的雨了，實在是太突然。早知道今天下雨，他就不該丟下洛溪一個人在家裡，恐怕他又一個人哭了。思念成淚，他放不下誰，司維安都知道。那個人，到底是去哪裡了。丟下洛溪一個人，自己消失整整三年毫無音訊，這樣也算是愛嗎？洛溪那個傻孩子，痴痴等了三年，依然沒有放棄。

司維安感覺到心在微微疼。是了，他在心疼洛溪。

司維安愛向洛溪。司維安知道，向洛溪不知道。

「我回來了。」司維安推開房門，看見了向著窗戶呆坐在地板上的向洛溪，無奈地嘆了口氣——

「洛溪，地板涼，坐床上去。」向洛溪聞聲抬頭，眼眶紅紅的。司維安心裡猛地一沉。走過去將他橫抱起來放在床上——

「今天有沒有按時吃飯？」向洛溪很瘦，司維安抱他從來都很輕鬆。輕鬆到他不忍心。

「嗯。」向洛溪低低地應了一聲。

「那晚上我們一起吃好不好？」司維安坐在他身邊，語氣像討好孩子的父親。

「嗯。」向洛溪還是低聲應答。

司維安看他目光獃滯，很是心疼。

以前的向洛溪，喜歡穿著白襯衫，牛仔褲，一笑就露出了白白的牙齒。讓人一看就能感受到他的活力和好心情。向洛溪彈得一手好鋼琴，溫文爾雅的藝術氣質讓很多女孩傾心不已，再加上英俊的容貌和開朗的性格，喜歡向洛溪的女生排起隊來可繞地球三圈。可是他到底沒有和任何一個女生在一起。

大多數人的人生都會在十八歲遇到分叉路口，走對了路，人生陽光燦爛，走錯了，那麼就是一生風雨。而向洛溪，走得慢了點，分叉路口遲了兩年，選擇的路，似乎也不能夠完全用陽光和風雨來劃分。

也不是真的說分就能分得清清楚楚，幹脆利落的。

向洛溪二十歲那年，去法國參加一個鋼琴大賽，遇到了那個人。那個人是中國房地產大亨，之所以到賽場上去完全是主辦方邀請，只因為他是贊助商。三十歲的男人，舉手投足間儘是成熟的韻味，不知道怎麼就看上了向洛溪，趁洛溪上廁所時把他拉到樓梯間就強吻。

向洛溪被這種突然的狀況嚇得不輕，也不記得呼救。他獃獃地看著那個人，看他邪魅地舔了舔下唇，有意無意地咂咂嘴，竟感覺很有誘惑力。

他們在一起了。男男相愛在中國是會被輿論淹沒的，向洛溪不再回國，任憑家人如何勸阻，都要呆在法國，和他的愛人在一起。他們住在一棟房子里，躺在同一張床上，朝夕相處地過生活了兩年。

這一點，司維安每每想到，都十分懊悔。是了，兩年，他承認，他很嫉妒，嫉妒那個人可以得到洛溪的滿滿的愛。

兩年之後，那個人說要回國處理一些事。那個人的主產業本來就在中國，時不時要回國談生意也是正常的。向洛溪沒有多想，和往常一樣乖乖呆在法國等待。一個星期過去了，那個人沒有打電話給他。一個月過去了，那個人沒有回來。向洛溪突然慌了，他們從來沒有分開超過兩個星期。向洛溪聯繫不上他，便匆忙回國尋找。

可是找不到。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為何失蹤了。很多人說，那個人騙了公司員工的錢，攜款潛逃到外國逍遙去了。

「怎麼可能呢？他連騙我說忘記我生日都騙不到我，他的臉上藏不住事情呀。」向洛溪跟司維安說到這裡的時候，一臉疑惑。

單純無辜的表情，司維安至今都記得一清二楚。多麼讓人心疼。可是一個人的信任是沒有用的，況且，向洛溪是真的找不到那個人了。

一等就是三年。三年了，司維安看著他臉上的失望越積越多，笑容越來越少。好像，他很久很久都沒有笑過了。只是一下雨就會哭。司維安還記得向洛溪第一次哭的時候，向洛溪看著雨，很難過地說:「法國那麼多陰天，和他在一起卻總能見到陽光。是不是因為沒有他，中國才下雨呀？」

司維安別過臉，偷偷擦掉了自己的眼淚。

其實從某個方面來說，司維安挺感謝那個人離開了向洛溪。否則向洛溪怎麼會和他住在一起，整整三年呢——比那個人和向洛溪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洛溪三年沒有彈鋼琴了，三年沒有穿白襯衫和牛仔褲了。他不喜歡回家，因為家裡因為他曾經愛過男人而對他有偏見，他不喜歡回去面對至親厭惡的臉色。

難道眾人的輿論比血緣還重要嗎？當司維安得知向洛溪因為沒有家裡的經濟支持而住在狹窄雜亂的地下室，果斷接他回自己家。

向洛溪除了家人，除了鋼琴，除了那個人，一無所有。可是那個人離開了他，家人拋棄了他，連鋼琴，也放棄了他。或許是，他放棄了鋼琴。他說，既然彈了鋼琴他也不會回來，那還彈鋼琴幹嘛呢？

愛情對一個人的傷害，遠遠大於個人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