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低垂。

十二月末的影視城刮著大風，風中好似裹挾著砂礫一般，掃在人臉上又冷又痛。

露天的劇組只簡陋地搭了幾個棚子，風像一個肆虐的怪物，在棚子里來回穿梭，嗚嗚嘶吼著，僅有的幾台取暖器都被人圍住了，根本就杯水車薪。

「阿嚏！」

一隻一次性杯子遞過來，沈蘇雲接過來，感覺捂在手心裡，間隙，又伸手裹緊了自己的羽絨衣。

真倒霉，自己總共也就十場戲，結果每次都遇上惡劣的天氣，不是下雨就是刮大風，看樣子明天還要下雪，要真下雪，不知道會不會接著拍？

他從一個二本的戲劇學院畢業已經一年了，簽了一個小影視公司，拍了一年的戲，一直都在接男N號，這次好不容易接到一個男三號，結果還遇上這樣的天氣，真不知道是他倒霉還是巧合。

白皙纖長的手指握著一次性杯子遞到嘴邊，讓氤氳的紅糖生薑水熱氣撲到自己的口鼻臉頰處。暖熱好聞的氣息緩緩沁入心肺，略略緩解了他的不適，眼瞼上落下的長睫毛微微翕動，在白皙的臉上投下陰影，流露出幾分惹人憐惜的意味。

黑色的羽絨衣下是一件青白色的長衫，底下一雙黑色的單薄的布鞋，腳趾處微微鼓起，大約腳趾也冷得蜷了起來。

「阿雲，這個劇組也太簡陋了，這麼冷的天，就那麼幾台取暖器，也不提供別的保暖物品，你來了這幾天，都遭了多少罪了，咱們別拍了吧？」

經紀人吳深說著，又把剛插熱的電暖寶遞給他。這些電暖寶啊紅糖生薑水啊，都是他自己弄的，這個劇組除了提供難吃的要死的便當和爛得要死的住宿，就沒別的關懷了。

「怎麼能不拍，我都拍了一半了。」沈蘇雲抬起頭來，眼睛被熱氣熏了一下，蒙上了一層霧氣，烏黑烏黑的，像小動物的眼睛。他吸了吸鼻子，語氣帶著點懇求，「也沒多少戲份，讓我拍拍完吧？」

吳深嘆了口氣：「不是我不讓你拍，你明明……明明有更好的選擇的。」

明明嫁了身價上億的萬盛總裁秦右安，好好去當總裁夫人、豪門太太不好嗎？就算不回家當豪門太太，讓秦總隨便安排幾個劇本、挑幾個好一點的角色，也比在這種小破劇組演這種不知道最後會有多少戲份的男三號要好吧？

當時他接到電話，被秦右安找去，讓他來當沈蘇雲的經紀人，他還以為他這下要發達了，秦右安的同性伴侶啊，不營造成影帝，怎麼著也得捧成人氣小鮮肉吧！

結果呢，都一個月了，一直窩在這個小破劇組挨餓受凍。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扶貧來了。

也不知道眼前這個小崽子怎麼想的。

沈蘇雲仰頭把已經涼到與體溫差不多的生薑紅糖水一口氣喝了，一手還緊緊握著那帶著餘溫的紙杯，目光緊緊地盯著杯子里剩餘的一點褐紅色的水：「唔……我沒有別的選擇。」

「啊？」

吳深一下沒反應過來。

沈蘇雲轉過臉，朝他看來，臉色不算太好：「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吳深更愣了。

這小祖宗是什麼意思？「這件事」，是指他和秦右安結婚的事嗎？為什麼不提？

難道蘇雲和秦總感情不好嗎？還是最近吵架了？

不過也是，好像自從他倆一個多月前結婚以來，他就沒見過秦右安來找沈蘇雲的，要是真的新婚燕爾，怎麼會不來找他呢？可是要說是秦右安被迫和沈蘇雲結婚，那也不可能啊？沈蘇雲一個農村出身的小透明，之前都跟秦右安八竿子打不著，再說了，秦右安也不是那種任由人擺布婚姻的人啊？

他越想越糊塗了。

沈蘇雲卻是把紙杯放在一旁，一手捂著電暖寶，一手拿著劇本，背起了台詞，神情認真而專註，清秀的臉上沒有一絲急躁和不耐煩。

吳深覺得這畫面太好看，趕緊抓起自己的手機拍了下來，傳到自己的微博上：

【寒風凜冽，我家小崽子超勤奮的！[太高興]】

吳深以前帶過當紅小鮮肉孟嘉澤，後來孟嘉澤和他解約了，不過好多粉絲都還在，他就發發沈蘇雲的照片，給他漲漲粉。

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粉絲能超過五百萬，真是好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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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會議室里西裝革履的人都正埋首看文件，忽然突兀地響起一個手機通知提醒的聲音，眾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便見坐在最上首的大老闆拿起了手機，正專註地看熒幕，他們也不以為意，又齊齊低下頭去看資料。

男人一手拿著資料，一手拿著手機，熟練地點開特別關注，列表中赫然跳出一張照片——

雜亂的攝影棚外，年輕的大男孩坐在小摺疊椅上，穿著厚實的黑色羽絨衣，一手放在綠色的電暖寶上，一手捏著劇本，正神情專註地看著，鼻樑和山根有個秀氣而好看的弧度，挺翹的睫毛下，黑色的眼睛好像藏了萬千星辰，流露出光芒。嘴唇微張，下巴和下頜亦是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

前一秒還冷銳鋒利的眉眼，在看到這張照片後，一下子舒展柔和了許多，大拇指輕輕在熒幕上觸了觸，彷彿是在觸碰照片中的人。

會議結束了，秦右安又開了個高層小會，在下午四點多，才終於忙完了。

關上辦公室門，他終於得以坐下來。

抿了口咖啡，卻發現它已經冷卻多時，此時入口又苦又澀。

習慣性地點開手機，朝思暮想的人赫然躍入眼簾，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保留著這個界面沒有退出。

他眉間的冷厲又柔和起來，似乎想到什麼，連唇角都揚了一點，伸手按了內線，不待對方說話，他道：

「識勛，你安排一下車子，我要去影視城。」

「好的，秦總，要定餐廳包廂嗎？您想吃什麼？」

「蘇雲喜歡吃粵菜，就吃粵菜。」

「好。」

掛了電話，秦右安又點開了微信頁面，點開置頂對話，在空蕩盪的頁面上輸入了一句：

「今晚有空嗎？我去看看你。」

才要發出去，他又覺得不妥，刪除了整句話，重新輸入：

「今晚我去看看你，七點左右到。」

——雖然覺得自家心肝寶貝不太會拒絕自己，但是萬一呢？萬一呢？

秦總摸著胸口，突然發現自己有時候也是會有玻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