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閣兩日前塌了。

這是最近白南城中人們議論最多的事。

第二件事，就是葉府的二公子，終於登門提親，要娶了朱府的那位等他等成了老姑娘的朱小姐。

葉二公子的聘禮從街頭擺到了街尾，每個木箱都沉甸甸的，要三兩個壯漢方能吃力抬起。

喜宴卻顯得匆匆忙忙了。大家都說，是朱老爺怕葉二公子食言，就也等不上好日子，匆匆辦了。

葉紳正試穿自己的喜服。他蹙眉望著鏡中的自己，覺得彆扭。

老陳在一旁站著，吃著話梅，咂咂嘴。

「您想好了？」他問。

葉紳點點頭。

「唉，往生閣塌了，又攤上了人命案子，死在裡頭的，還都不是普通人呀，四位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佚先生這次，是焦頭爛額。」老陳又道。

「嗯。」葉紳拍拍衣襟上的灰塵。

老陳瞅著葉紳不慌不忙的模樣，又問：「您想好了？」

「唉，陳伯，您這兩日就只顧著問這一句了。」葉紳不耐道。

「三爺這些日子都沒消息，也不知……」老陳皺起眉。

「死不了。」葉紳恨恨地望著桌上的茶杯。

「您瞧瞧，我這就是隨口一說，您跟這兒惱什麼。」老陳笑起來。

葉紳端起茶，沉默片刻。

「陳伯，不是所有的事，都會有結果。」葉紳頓了頓，又道：「不等了。」

掙扎和放棄總是在撕心裂肺很多次以後，平靜地開始。

「那朱小姐……」

「我雖難以與她相愛，也不願讓她如我這般空等。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這樣的日子，總能過下去。」葉紳又道。

老陳頷首，不再勸，「再過半個時辰，就迎親了，您好好準備。」

講完，輕輕推門出去了。

葉紳揚了揚眉，點點頭。

管家走走停停，望著葉府的滿堂紅綢，又幫忙布置筵席，瞧了瞧天色。喜氣洋洋的朝葉紳的房間走去。

「二少爺，咱該去接朱小姐了。」

裡頭沒人應答。

「二少爺？」管家敲敲門。

管家咽了口唾沫，「二少爺？咱去接少夫人了。」

管家搔搔頭，推門而入。

桌前，床前。都沒有二少爺。

管家心頭髮慌，疾步床前，被中也沒有二少爺。

只剩下那木窗吱吱呀呀，隨風晃動。

管家的眼淚毫無徵兆，直流出來，他匆匆到前廳。

一進門，撲通跪在地上不起。

葉儒正喝茶，他甩甩手臂，道：「是不是這不孝子心意反覆，不想娶了？哼，我去瞧他。」

葉儒說完，正想走，管家忙抱住葉儒的腿，連連搖頭。

「二少爺，二少爺…不見了…」管家抬起頭，哇哇大哭。

葉儒往後退了兩步，瞪著眼，張著嘴。腳下不留神，癱坐在椅上。葉夫人驚叫一聲，下人團團亂轉。

葉珀接到葉紳急信，昨日剛從阮西趕回。瞧見好端端的葉儒，又瞧著正準備親事的弟弟，本想著等弟弟成親之後再走，沒想卻見了這麼一出鬧劇，他聽著母親哭聲中的碎語，頭疼得厲害，轉身出門，準備到馬房牽了馬，去別處轉轉。

剛到馬房一瞧，自己的馬卻不見了。他站在馬房前嘆了口氣，又轉身走了，剛走到葉府大門前，就見佚塵揪著老陳的衣領不放，咬牙切齒，神色兇狠。

「他跑了？我就知道他遲早會跟著辛石臻一走了之。辛石臻將我的往生閣夷為平地，我還沒跟他算呢」，佚塵頓了頓，喘著氣，又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明日便把寧幽樓拆了！」

覃東陽在後頭扯了扯佚塵的衣角，小聲道：「他們上回去我的茶樓，還摔了幾件酒器，一套茶具。」

老陳苦著臉，連叫冤枉。

門外的賓客面面相覷，提著扎滿紅綢的賀禮，進出都不是。

葉珀連忙上前，笑臉盈盈，繞過佚塵，到石階前給前來的賓客拱手作揖，道：「諸位，諸位。我這弟弟生性頑劣，這不，跟著情人，偷了我的馬，跑了。這喜宴諸位吃不上了，勞煩，提著賀禮，都回吧。」

正說著，葉府家僕已分成幾隊，去尋葉紳。

白南城素有小京城之稱，門樓街市都仿京城而建。也有八面城門。葉府小斯分守八面門，至日落黃昏，至三五日去了，不見葉紳與辛石臻蹤影。

領頭的苦守這幾日，睏乏得很，便到城門邊上的茶肆歇腳。

那小廝也正無聊，上了茶，與那領頭的閑聊：「您這是抓人呢吧。」

領頭的拍拍衣襟，搖搖頭，「我家少爺跑了，老爺命我們來找他回去的。」

小斯頷首，瞧見領頭的衣裳胸前，綉著大大的葉字，恍然大悟似的，「您是來找葉二公子的吧？逃婚的那位？」

領頭的面有羞愧，點頭，端起茶碗，不再講話。

「遲了。」那小斯道。

「遲了？」領頭的瞪圓眼，嗆了茶水，猛地咳嗽起來。

「五日前，我剛開店門，有兩位公子到我茶肆中，他們同乘一匹白馬，前頭那位公子著喜服，發高束，那喜服上彩綉龍鳳大花紋，栩栩如生啊，立在晨光里，真是如仙人吶。想必就是葉二公子。」小斯憶道。

「後來呢？」領頭的急問。

「後來」，小斯搔搔頭，「葉二公子，也不知怎的，在前頭氣急敗壞，嘴裡罵不停，說什麼，不識好歹，不知進退的。他身後那位牽馬的，我便不知是誰了，他罵著，他便聽著，不時頷首，應答，又一邊吩咐我準備些幹糧，再將酒壺裝滿。」

「那人長的什麼樣子？」領頭的不死心，又問。

「嗯…，只記得那人著黑衣，眉目倒是俊朗，乘著馬，英姿勃發的模樣，但戾氣頗重，對了，他身上，掛了一塊殘玉。」

「哎呀！」那領頭的聽完，蹙眉大嘆。

小斯見領頭的氣急，想是要發作。便走到一旁，招呼別的客人。

有客人吃茶，與他閑聊，問道：「小二，聽說白南城葉家的二公子逃婚，可是真的？」

那小斯便湊了過去，「嘿，一看您就是生人，可不是嘛。這兩日葉家的臉都丟盡了。」

他抬頭望瞭望煙塵僕僕的城門，用手指了指，「喏，他們就是從這南城門走的。說來，那一日的霞光很是漂亮，金黃刺眼，他們穿過那霞光，便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