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著染言的手鬆開了，他清醒過來，看見那個少年痛苦的躺在地上，捂著胸口。是自己殺了他？剛才在夢境殺了他？

地上居然有血，在夢裡面怎麼可能。再往前看，是墨西，他一手刺穿了狐的胸口。狐躺在地上抽搐，臉上卻沒有疼痛的表情，反而是少年，疼的快要死了。

墨西抬起頭對染言說，「我們都被擺布了，那個少年就是個傀儡，真正的映引峰主，是他。」墨西指了指地上的狐，「你將眾人視線都引到傀儡身上，自己就可以打著映引的命令為所欲為。」

狐捂著胸口痛苦的說，「你刺殺映引...大逆不道！」

墨西眯著眼睛，「你平時又不幹政，死與不死，又有什麼區別。至於南殿，我想已經有很對多人窺探你的位子好久了。」

「你！」狐似乎不敢相信，一向縝密的自己，居然被別人看穿了，怎麼會被別人看穿！花了那麼多心血扶一個傀儡上位，前功盡棄！他掙扎著向染言爬過去， 「言兒...我的....言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看我一眼...就......一眼......」

鮮血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道。

「你的血居然也是紅的。」墨西自言自語。

狐愣了愣，封印的記憶突然噴涌開來，不同的人說著熟悉的話，腦中浮現出熟人的臉，自己有多久沒照鏡子了呢......

不知道是哪一年，那年的映引是個江湖流浪劍客，來到了一個村子，村裡很窮，都是些黃土埋到半身腰的人。映引對他們沒興趣，村子裡的老人看到映引都嚇得大門緊鎖，空蕩盪的街道上凄涼無比。

映引走著走著，忽然聽見街角的一邊有清脆的敲碗聲，一聲接一聲，在空曠的街上尤為突兀。他走過去，就看見一個人，縮在一堆破布料裡面，只伸出一隻布滿淤青瘦小的手，敲著前面放著的一個破碗。

是乞丐，映引在心裡對這個人下定義，自己對乞丐也沒興趣。乞丐通常是先天或者後天殘疾，要不就是智力有問題，總之凡是有點本事的人都不至於去乞討過日。

映引早該想到的，因為乞丐常常風餐露宿，吃不飽穿不暖。有時候餓得實在沒力氣，連乞討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只好敲自己的破碗發出聲音來引人注意。久而久之，街上的人只要一聽見敲碗的聲音都會避而遠之。大人們不讓小孩子敲碗也是因為敲碗會像乞丐一樣，越敲越窮。

可是等想到這點，腳已經走到了那個乞丐面前。破布料堆里的人聽見了腳步的聲音，從布料裡面露出一條縫，「大爺...求你......給點吃的......」幹涸嘶啞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映引紋絲不動，這種人他見多了，他雖身為映引峰主，自身卻沒有能力拯救映引所有困難的人。何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困難，他無能為力。

那人見眼前的人既沒有給自己東西也沒走，慢慢撥開身上的破布。那是一個男孩，瘦得連骨頭的形狀都能顯出來，身上很臟，青一塊紫一塊，顯然不久前被人毆打過。全身上下唯一算得上出彩的地方，也就是那一雙狐狸般的眼睛，細細長長的，甚是勾人。

那人挪到映引的腳邊，拽著他的褲子，「大爺...求你....給點吃的吧......」

餓到極致，連眼前是什麼人都不怕了。算了，看在只有他不怕自己的份上，映引在心裡想，隨手把隨身的半個饅頭放到他碗里。

孩子的眼睛突然放光，一把搶過饅頭，好像不搶就會被別人搶走。因為搶的急，映引的手指劃到破碗邊緣，拉出一道血口，鮮紅的血順著手指流下來。他很驚訝那孩子怎麼還有那樣的力氣，男孩掙扎著快速起身，可顯然有些困難，他的手腳都已經僵了，但他還是晃晃悠悠走開了。映引很好奇，跟在他後面。

只見小乞丐進了不遠處的巷子里，那條巷子破破爛爛的，地上爬滿了蠕蟲，偶然有老鼠穿梭而過。小乞丐走到最裡面，有幾個破竹筐子和一條破爛的棉被堆成的角落裡。那裡躺著一個女人，不知道是昏迷還是死了，生命跡象非常弱。

小乞丐走過去扶起女人，把饅頭遞到女人嘴邊，「娘....吃飯了..有饅頭......」

可那個女人沒有動靜，緊閉雙眼。

「娘......」小乞丐又努力晃了晃懷中的女人，女人依舊沒睜眼，他不敢相信的繼續搖晃著女人，「娘......怎麼會，我走的時候還......」他用力摟著女人，瘦小的肩膀顫抖著。

此情此景，映引看到也於心不忍，雖然這具體不是他的責任。他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到小乞丐面前，便轉頭一聲不說的走了。

身後傳來啜泣聲，小乞丐擦擦眼淚，沖前面的人大吼，「我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我欠你一個人情！」。

滿街乞討，親身經歷了人間冷暖，事態無常，小乞丐的心已經像冰封一樣堅硬。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的人說這話，胸腔彷彿有無限力量，支撐著他。他覺得，他必須說給眼前的劍客聽，否則自己就像是會錯過什麼一樣。

映引腳步頓了頓，繼續往前走，留下小乞丐和他已經死了的娘。

他繼續流浪，肉體的壽命到極限就換新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道換了多少副皮囊。

這一年，他又來到遇見小乞丐的村莊，村子已經截然不同。四通八達的道路，街上叫賣的小販，來來往往的人群，到處都彰顯著大城市的味道。彷彿那個荒涼破舊，滿村老人的村子只是一個傳說。

聽人說，近幾年新任的南殿殿主，便是這個村子出來的，他當上殿主之後，花了大工夫來治理這個村子。村子本身就在貿易商路的旁邊，依靠這個優勢，村子很快就發展了起來。

映引走在街上，熱熱鬧鬧的大街，已經聽不見敲碗聲了。不知道那個喊著要報仇的小乞丐怎麼樣了。

這時，人群突然沸騰，所有人擠向路邊，中間騰出一條路來。不一會，一隊人馬緩緩走來，道路兩旁的人們歡呼，因為在這隊人馬最中間的那頂轎子里，坐著拯救他們為他們帶來繁榮昌盛的，南殿殿主。

歡呼聲，激動的聲音到處都是，到最後，索性人們全部都下跪了，用最恭敬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臣服。

映引沒有跪，他站在角落裡，看著那頂轎子，一陣風吹來，颳起了側面的簾子，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映引的視線里。

記憶里稚嫩灰頭土臉的小乞丐長大了，變得英俊漂亮，那雙注目的狐狸眼還是那麼勾人。映引嘴邊含笑，看樣子，他做到了。

再後來，映引繼續流浪，直到兩年後。

南殿出了大事，因為殿主治理無能，已經有一股反叛勢力開始與南殿對著幹，似有篡位之意。映引再次來到了南殿，這一次，他沒有去那個村莊，而是直接潛入了南殿，進了殿主的房間。

房間里滿地的衣物，桌上亂七八糟，床上載來喘息和呻吟，三個女子正圍繞著一個男人，飲酒作樂。

男子還是當初那個小乞丐，如今的南殿殿主，只是頹廢的臉上已經沒了往日的堅毅和決心，變得糜爛，變得噁心。一雙狐狸眼裡全無神采，黯淡無光。

映引毫不留情的上前，一把掀開床邊帷帳，見映引手裡拿著劍，幾個女人嚇得落荒而逃。男人則坐在床上愣著，滿臉的驚訝。

「你可否還認得我。」映引說。

床上男子搖搖頭。

也是啊，這些年他換過不知道多少皮囊，有少年，有商人，有小販，連自己都已經快認不出自己了。

「但是，我總有一種預感。」男子說，「有一天，會有一個人來制裁我。」他接著說，「只要我當了殿主，我的目的就達到了。可是我完全沒有當殿主的覺悟，我連以後的日子怎麼過都沒想過。我只是想要報仇，給我娘報仇，只有成為這南殿的殿主，我才算是真真正正把我的敵人踩在腳下！」男子頹廢的抱著頭，縮在床腳。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這個之前從來沒見過，甚至不了解他的身份，他為什麼突然出現在自己殿內的人說這麼多。只是他腦子裡突然劃過自己乞討的日子裡，碰見的一個江湖劍客，他給了自己饅頭和錢，親眼目睹了娘的死。

那時自己憤怒的對他說，自己要報仇，不惜一切代價的報仇！

「你現在做到了。」映引眯著眼睛，居高臨下看著他。

「是...我做到了......」男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抬頭看著他，「可是，我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男子啜泣著，又回到了那個在骯髒巷子里，抱著死去母親哭泣的小男孩。他的生命已經被仇恨所支配，從他母親死去的那一刻，他就不可能再過上正常的生活了。

「既然這樣，不如，就把你的命給我吧。」映引輕描淡寫的說，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男子疑惑的抬頭。

映引低下頭，沖男子笑了笑，但眼睛裡的絲毫沒有笑意，「你欠我一個人情。」

一瞬間，男子腦子裡閃過那個江湖劍客。不可能，眼前的男人論樣貌論年紀都不可能是他，男子警惕起來，「我不認識你。」

「你真的不認識我嗎，當年我救了你，給了你錢，還有半個饅頭。」映引說。

男子眼中有一絲動搖。

「我還目睹了你娘的死，你對我說，你一定要報仇。」

這回男子相信了，相信了眼前的男人說的話，世間居然有這種人。他能自由變換面相，還是易容術了得，不，男子打消了這個念頭。按年紀算，當初的劍客已經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甚至都有可能死了，可眼前的男人，怎麼看都只有三十左右的樣子。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男子有些害怕，就算現在身處自己地盤，還是害怕。那是從心底生出的恐怖，比千萬大軍還要來的刺骨三分。

映引笑。

「我可以是任何人。」

最後，映引得到了新的身體，全新的身份，重獲新生的感覺非常好。

再後來，這件事就埋沒在數以千計的事情中，淡忘了。畢竟他奪取的身體實在太多，不會記住全部。

直到剛才，墨西刺穿了他的胸膛，記憶順著心臟流淌，流淌到幾年前，那個男子也是說著一樣的話。

由不得男人選擇，映引決定要了他的身體，他就沒有選擇的權利。慢慢接近床上的男人，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然後沉睡過去，便永遠不會再醒過來。

男人逃不掉，他似乎也不想逃，任由自己掉進映引深沉的眼窩當中。

「原來...你的血居然也是紅的......」輕吐出這句話，床上的男子陷入了深深沉睡。

我的血。

映引不知道這個人，從男孩變成男人究竟付出了多少，也不知道從乞丐變成一殿之主經歷了什麼。他根本不關注他，可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映引還是被震撼了。

我的血，我的血...居然也是紅的......